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读力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在前江南学政的签押房内,现在的教育大臣、教育部长办公室的北墙上,一副字痕有力的中堂悬于墙上,而这么一句话,悬于教育大臣办公室的中墙之上,而非陛下的挂像,总会让人感觉有些异样。
而这种异样,恰就表露出教育部与其它政斧机构的不同。
虽说天色已晚,早到了下班时间,但蔡元培却依然在翻阅着,傍晚时分刚刚送达的信件,是十几封从各地寄来的信件,他的办公室跟大多数官员的办公室相比,并没没有什么不同——面积不是很大,墙边是钢制的文件柜,柜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还有一个大书柜,其中摆放着大量的书籍。
这个办公室有一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个规模不大的花园。每天,当感觉到疲惫的时候,蔡元培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花园,放松一下心弦,和所有人的办公室一样,这间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而这种墨香却恰恰是中国办公室中所特有的味道。
“稚晖,你看这封信!是驻美国的梁诚大使寄来的!”
在说话的时候,蔡元培的面上带着笑容,他一直在等着梁诚寄来的这封信,实际已经等了半年。
去年,白银再次贬值之后,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国百般逼迫中国用黄金支付庚子赔款,在当时的执政斧外交部于南京同时各国谈判的时候,驻各国大使馆、公使馆,同样也在同其进行的会谈,以期打开突破口,去年12月上旬的时候,驻美公使梁诚就庚款是用黄金还是白银偿还一事,与美国国务卿海约翰举行谈判。
谈话间海约翰透露出一句:“庚子赔案实属过多……”这一信息立刻被梁诚捕捉,他意识到美国政斧已发现其有关部门在上报庚子之乱的损失之中,有“浮报冒报”的现象。梁诚当即改变谈判策略,不再去和海约翰纠缠赔款用金还是用银,而是乘其一隙之明,籍归已失之利,让美国人把装到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不太可能,可却能变着法子让他们掏出来。
随后梁诚便密电国内,希望国内能够批准用美国退款,作为在国内办一所大学和派遣留学生的费用,之所以提出这个意见,是因为他的判断是,美国政斧和民间都会支持这个计划,作为教育部长的蔡元培自然不反对这个意见,自然竭力促成此事,甚至都不需要促成,尚未登基的陛下一得到汇报后,便批准了此事。
随后梁诚在得到外交部的全权授权后,便在美国同海约翰就退款办学进行了直接谈判,而从谈判开始后,蔡元培便一直关注着谈判的结果,而今天这封信,却是这么多天等待之后,得到的最令人鼓舞的消息,甚至比谈判桌上,海约翰同意将美庚款之半数1078.5286万美元,逐年逐月“退还”中国,更令人振奋。
“初四年,每年至少派留美学生300人,自第五年起,每年至少派400人,直到退款用完为止,庚款退款支付学费,中国支付生活费,美国人同意了这一条,按照梁诚信上所说,庚款退款,至少可为中国培养万名学生!”
“庚款留学生再配以官派留学生,十年后……十年后,我国教育与今曰相比,怕是大不同啊!”
“鹤卿,先别高兴那么早!”
吴敬恒直接打断了蔡元培的话说道。
“陛下也许会不太高兴吧!”
相比于他人吴敬恒在一定程度上,相信陛下或许并不乐意看到中国留学生尽出美国,尽管教育部所推崇的“忠君爱国、军育强民、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育方针为陛下所批准,甚至于在那场“风波”之中,尽管有大学教授涉及其中,但大学却是教授们的护身符,他们只是在“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育方针下,说出一些“自由之言”罢了,因而他们根本未受到任何冲击。
可在另一方面,目前校园中的“读力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无不得益于陛下的“恩典”,假若有一天陛下无法容忍这一切呢?而一直以来,吴敬恒所担心的正是这个问题,在那场风波之中,人们已经见识到了陛下的铁腕,数千人被逮捕,紧随其后的就是起诉,而且起诉的时候,面对检察官列举的那些证据,尽管被告并不承认,但在充分的铁证面前,中国的司法体系成功的维护的帝国的尊严。
而陛下呢?最后他大方的赦免了一些年长者,或是一些社会声誉不错、影响力不错的“犯人”,在他们的感恩戴德之中,陛下是万民称赞的,甚至当一千多人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面对检察官的质问声,外国人反倒在这一系列的“违背检察官主观,实际为政斧压力”的判决后,中国的法制逐渐受到欧美各国的信赖,而正是借着外国人的一些评论,外交部方才开始各国商讨废除治外法权。
“尽管,你我都不知道的陛下心里作何想法,但相比于鼓吹“自由”的美国,陛下更倾向于德国,尽管现在宪法未定,但你我都明白,中国之宪法,最终将会借鉴德国宪法而成,而非英式宪法,陛下……”
苦笑着,吴敬恒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立宪是陛下的承诺,可制宪呢?制定什么样的宪法,虽然最终交由咨议院审议,但咨议院会审议出什么样的宪法?对于那些渴望着得到“贵族”称号的咨议员来说,他们会屈从于皇权绝不是什么新鲜事。
沉默,面对吴敬恒的问题,蔡元培选择了沉默,尽管他关心的是学校,是学生,但是……有一些事情,总是需要人去做的。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蔡元培看着面前的吴敬恒到是没说什么,反倒是站起身缓步朝着窗边走去,看着雨幕中的花园,似叹息一般的望着在风雨中飘摇的枝叶。
“一些事情我们都知道,民众选择了皇帝的时候,我们曾担心过!因为担心这新瓶装旧酒!中国的皇权会远大于民权,也许!”
长出一口气,蔡元培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在中国,上至总理大臣,下至各市县的市长、县长,甚至于事务官员,官员都是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和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我们走了一圈,又走回了原路,但至少,我们应该也看到现在中国的进步!”
蔡元培的声音不大,但话语间似乎有着为皇帝开脱之嫌。
“至少现在咨议院有了驳回内阁政令的权力,同样内阁也有封驳皇帝政令的权力!当然也可以质询内阁和各部官员,而在地方咨议局,他们可以直接弹劾地方官员,这在中国是前所未有的一个进步!”
“是啊,这是进步,但你我都明白,这不过是妥协,相比于当初的诺言,这些业已兑现的权力就是一种妥协,梅恩平在法院上不是说了吗?“咨议局啊咨议局,咨之、议之,而不决之,如此咨议,要其何用!””
后面的那几句,吴敬恒并没有说下去,他总是会向现实妥协,就像当年从美国留学归来之后,他选择在京城做了一小官吏一般,内心或许渴望一些事物,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在的与其说是唠叨,倒不说是因警示蔡元培引发的片语。
“就像陛下曾说的那样,从来都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社会的进步!”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所以,值得信仰的是进步本身,而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或者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一个人一旦品尝到自由的滋味,他自然希望享受自由的空气。一只生下来就被囚禁的鸟,感觉不到森林的气息。可一旦让他舒展飞翔的翅膀,这时再豪华的禁闭空间也不能遏止他希望飞到即便是暴风骤雨的自由天空的愿望!”
开口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蔡元培回头看着。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们去美国,自由之精神,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学术上,同样也会从学术上延伸到人格上,心灵上的自由,很多事情是一点点改变的……正像社会,同样也是一点点进步的!”
微微垂首,蔡元培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帝国政斧官员”,自己的所为……那些留学生或许不会改变什么,但是将来呢?他们会在未来十几、二十年后,成为这个国家栋梁之材,而那时他们的后辈、学生,那时正值风华正茂,最终在他们的推动下,这国家会朝着好的方面一点点转变吧。
“虽然不赞同,但……”
听到这番话,明白蔡元培心中所想的吴敬恒吐出了一句话来。
“陛下曾经说过,任何权力都是争取的,而不是他人赐予的,您觉得,如果说,有朝一曰,当人们为了进步,向他争取权力的时候,他会放弃权力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