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支部队经沿着官道、田间小道向北方开拨。在地里忙活着的乡民,抬眼就看到一队队的军人跑过去,留下一片被卷起的尘土,大部队们扬起的灰尘,不断地落到树叶上。树干上也满是尘土。战士们越走越远,一会儿,田间路头又恢复了静寂。
饷午过后一场雨之后,河上雾气迷蒙,远方的山和近处的耕地也笼罩在层层云雾之中。军队的车队溅起泥点,艰难地行进在泥泞的道路上,而在田间驮着弹药箱骡马也在奋力的前行着。军队也行进在泥泞中,雨水打湿了他们的涂胶的防雨披风,步枪枪也[***]的扛在肩上。披风下,两行鼓鼓的子弹袋使他们显得笨重而臃肿,活像怀有几个月身孕的孕妇。
“我有一支枪,扛在肩膀上,子弹上了膛,刺刀闪寒光……”
行军的队伍中军歌嘹亮,虽是顶着雨,可歌声依显得雄壮。
“慷慨激昂,奔赴战场,冲锋陷阵的谁敢挡!誓把河山光复了,高唱凯歌还故乡……”
跟着士兵哼着军歌,赵晟抹了一把脸上甩着的泥水,满是泥水的脸上挤出些苦笑来,挂着泥的军靴足有几斤重,行军几天后,这腿就像灌了铅一般。
“……上刺刀、上刺刀,前进前进前进!那怕山高把路挡,那怕河深横于前,上刺刀、上刺刀,前进……”
这会的歌声更豪迈起来,可跟着唱的赵晟却是喊不出个豪迈,直到最后一句“冲啊!杀!”时才算是找回些精气。
跟在赵晟身旁小跑着,扛着骑枪的刘大业挤到排长跟前问到一句。
“长官,你说咱们啥时候才能走到郑县?”
刘大业是赵家粮号里的伙计,在当兵时想都没想到自己的排长竟然是大少爷,大少爷不是在省城上洋学堂吗?虽是心里有着疑,可也未敢细问过。
“明天!”
赵晟应了一句,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着。
不凯旋,誓必死!
似乎的赵晟已经看到凯旋的那一天,只要像现在这样“走”下去,估计撑不到年底,这全中国就河山光复、民族解放了,但前提是必须走下去。
“长官,你说,咱们到郑县,会跟北洋军打起吗?”
“扯淡,北洋军也算是友军!”
旁边的士兵接了句,而赵晟却瞪了他一眼,他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在赵晟看来,从袁世凯拒绝到南京赴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擅自命令部队向京城方向进攻,就已经表露出了袁世凯的野心。
“长官,要是咱们到了郑县,那北洋军不愿,怎么办!”
“军人需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说出这句话时,赵晟把腰侧的涂胶挎包朝后抽了一下,服从命令,北洋军拒绝服从军令,就是叛军,对待叛军绝不容情。
“但愿……小爷的枪可不想沾汉人的血啊!”
心沉着赵晟喝着一声“兄弟们,快点,别让三排超过咱们了!”,喊着话脚下又加快了步子。
绝大多数士兵在田间小路上行军的时候,在官道上除去拖拉火炮的“野马”小货车外,还有一些运输车,时常有灰绿色的小汽车疾弛而过。
小汽车的前排往往坐着一位军官和司机。后排是另外一些军官。车队经过的时候,会溅起更多的泥点,溅到路边行军的士兵身上,但士兵们只是埋头朝前走着,偶尔的当运输车经过时,会有一些实在走不动的士兵被推上汽车休息一会。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出发时队列整齐的部队,现在已经没了什么样子。每一个士兵都是浑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脱,十天行军近千里地,已经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这一辆在泥泞中挣扎着的野马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名年青的将军从车上跳下来,接着车上又跳下几名参谋,将军的脸上带着些笑意。
看着那引起濒临极限的官兵,下车后站在路边的肖炘韧的眉中却是闪动着一些得意,第一军三个师兵分五路,从皖北、苏北两个方向挺进,除去偶尔的交火外,整个过程就像是行军一般简单,沿途所过府县无不是易帜以保官位。
“长官,第九师有一个副排长带着两个士兵逃了!”
一辆摩托车停在车旁,从传令兵那里接过一份报告的邵参谋的报告,却是让肖炘韧面上的得意淡去了些,他冷笑一下。
“命令宪兵部队,不计死活、不计代价,给我抓住他们!”
逃兵,长途行军时难免会出现,从出阜阳城,就不断有士兵逃跑,甚至还有基层军官。
“长官,第六师宪兵营昨天抓住了三个逃兵,……”
“命令第六师今天休息时设立军事法庭!”
冷答应一句,肖炘韧没再继续说下去,随着大量的清军部队入编到光复军中,初时那种主官掌生死已经被临设军事法庭所取代,这是为了避免“反正军官”借军法清除黄埔军官。
站在路边,盯着那张汗水淋漓的虚脱的脸,肖炘韧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感,现在第一军就是在和北洋军抢时间,必须要抢在他们之前,完成对山东、河南的控制。
斩其首、断其身,想着明天可以越过黄河,肖炘韧脸上露出些冷笑,只要光复军越过黄河,这第一步棋就算走好了,剩下的就要看北边的行动了。
脸上压着怒意,袁世凯形容惨淡地回到总督府,以至于都有些怕见人了。馆中有那得到风声的,免不了私下议论,一传两,两传四,都知道袁副委员长栽了大跟头。孙宝琦、杨士琦这两位副委员长府上的提调,原以为袁世凯和光复军代表见面后,必会立即找他们去商议,谁知竟无动静,孙宝琦还能忍得住,杨士琦却认为不能听其自然。
“慕韩,”杨士琦眼中带着紧意。
“咱们得去,找大……副委员长去问一问吧?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很明白的一回事,光复军夺占山东、河南,是为了断咱们的根基,没有山东、河南,即便是咱们打下京城,最后大帅还是要把军权交出来,去南京上任。”
“可是这样任由他们这么逼着,也没什么办法,走!”
杨士琦拉着他说。
“咱们去看看!”
“慢、慢!去了就得有办法拿出来,先想停当了再说。”
杨士琦想了一下说。
“这件事少不得卜五,他的作用很要紧,现在他在南京身居要职。得赶紧给他发电报。办法我有,且先见了项城再说。”
“卜五”是指徐世昌,他的身份地位可以说是现在北洋诸人中在南京政斧中最为显赫。孙宝琦也认为这件事非跟徐世昌商量不可,当即派人去发电报,然后与杨士琦一起到了袁世凯所住的那个院落,刚进垂花门就看到一个矮胖的背影,在走廊上负手蹀躞,腰弯得很厉害,仿佛背上不胜负荷似的。
“嗯哼!”杨士琦特意作了一声假咳嗽。
袁世凯闻声回身,看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往里而去,孙、杨两人随即默默地跟了进去。
“你们都知道了吧?”
“听说了。”
孙宝琦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光复军派来的那位中校代表在来时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北洋军必须接受改编。
“没有什么!”
杨士琦是很不在乎的态度。
“没什么?”
袁世凯说一瞪眼,盯看着杨士琦。
“眼前要保住军队才行。首先,我怎么才能不去南京赴任,这个折子该怎么措词,我就想不出。”
“不!”杨士琦连忙接口说道。
“决不能自请不赴南京履职。得想法子弄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得想个法子,让副委员长留在这。”
“啊,啊!”
袁世凯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