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伦分出来的那三千兵马,在朝杨易冲来还是赶过去增援中军之间犹豫不定,他们没有想到中军的战场会那么快就进入白热化,而在这种情况下,唐军的右翼居然还按耐着不行动,要朝杨易冲来嘛,那就是仰面攻击,如果转个方向去增援中军,似乎又与土伦可汗的命令不符。该怎么办呢?
这支军队竟然在投笔岗下停滞了下来。
——————————“这三千人已经成了一个重大的破绽!”
站在瞭望战车上,奚胜所得到的情报并不比杨易来得少,他判断出领军者不够刚断,而且这三千人也比土伦可汗的主力松散得多。
按照他的推断,如果这时候杨易冲下去,应该可以在北部战场上取得优势,可是杨易还是不动。
唐军的左翼郭洛也是静悄悄的,这个奚胜可以理解,因为胡军的右翼还没什么动静,但杨易居然也不动!
“这个张迈,他已经被手下抛弃了么?”发现这一点的苏赖心中一喜,但又发现挡在他前面的两府将兵却如同忘记性命一般地保护着那根赤缎血矛,毫无保留地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捍卫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回纥军要想推进一尺都难。
“都尉!”刘黑虎大叫:“进军吧!铁甲营的兄弟快挡不住了!”
步兵阵和混乱的中军战场之间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奚胜本来是希望由自己来收拾战场的,但见杨易不肯先发,不得已点了点头,举起了令旗:“进军!”
长矛就如同朝天之刺般,如林移动!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步伐却沉稳无比。
“向前!”
长矛斜斜向前,三千长矛卒好像不懂得武艺上的变化,似乎准备就这么推过去。
已有胡骑发现了唐军的动静,其中一部分掉转方向前来迎敌,而就在这时长矛阵出现了一点变化,原本的方形忽然变成了凹字形,而中间内陷的那一面踏出了一批手执长刀的大汉!刺眼的阳光照在长刀的刀锋上,反射出了雪一般的光芒。
“陌刀,陌刀!大唐的陌刀!”胡军之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萨图克和霍兰听见,心中都是一凛,尤其是霍兰,俱兰城一战之后,他虽然还算不上已成惊弓之鸟,但每回想起那次死里逃生的场景心中都难免会有余悸。
回纥虽然号称控骑十余万,但这十余万却都只能算是轻骑兵,别说马没有铠甲,就算是骑士,有铠甲的也不多。这时回纥的第一波攻势被张迈挡住,冲击力最强的一刻已经消逝,这么短的距离内想要再次发起有效冲击已不可能。若是近距离接刃,骑兵对步兵并无优势可言。
“起!”
霍兰的部下不懂唐言,却记住了那种腔调!
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有数百骑慌了神一般纷纷勒缰闪避,而土伦的部下则还不懂得这个刀阵的可怕之处,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迟了!
陌刀战斧营劈瓜砍菜般的好戏再次上演了。马匹的悲鸣与胡人的惨呼成了这一曲秦地长腔的注脚。
一条一条的血线洒在陌刀长长的刀锋上,再反射阳光,雪光就变成了血光,那是多么冷艳的色彩啊。
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土伦的,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妙,而唐骑中的杀神石拔已经狂喜地高叫了起来:“陌刀出动了!兄弟们!冲啊!”
“反攻,反攻!”
唐军再次沸腾起来。尽管有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但诸胡联军却发现很难继续压制眼前的这个对手!
“哼!”萨图克冷笑一声,经过俱兰城一役后他痛定思痛,已经看出这个刀阵强大无比,正面难以抵敌,但在战场的移动方面则仍然保留着重步兵面对骑兵时的天然劣势——灵活性。也就是说,只要避开这个刀阵的正面,就能够让它无所用其长。萨图克迅速地分出了两个千人队,剿袭步兵阵的左右两翼。
“郭都尉!”薛苏丁叫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话,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是在提醒郭洛应该行动了!
郭洛凝望着西北,那是俱兰城的方向,他的父亲殉国于斯。
“众将士!”他的声音里没有张迈那样鼓动人心的语气,也不像石拔那样发出狂吼,他口中发出来的命令,给人的是一种铁一样的感觉——像铁一般冷,也像铁一般硬:“听令:目标——击溃敌军右翼!”
薛苏丁一怔,心想:“不去截断对方对我步兵阵的骚扰么?”
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质疑,郭洛已经举起了他的兵器,他用的也是矛:“随我冲!”
杨易在投笔岗上欢呼了一声,便见郭洛笔直朝诸胡联军的右翼冲去——那也是一支大概八千的部队。就人数而言,比起郭洛手头的两千四百骑要多得多。
但萨图克却暗叫了一声不好。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右翼的这八千名士兵,其中三千人是萨曼在库巴附近的驻军,两千人是中途陆续来归的诸胡部队,一千人是讹迹罕的降军,一千人是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还有一千人则是应萨曼征调的波斯雇佣兵,正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杂牌部队,萨图克将之带来,只是为了凑数。同时,如果一战得胜,这八千人在追亡逐北的追击战中也将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
唐骑来势如风!而郭洛就冲在这大风的风口上!如果这人有人注意到他脸部的表情的话,会发现郭洛即便在此刻脸上也没有一点变化,仍然保持着平常那样平静的状态,就像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块豆腐!
在敌军接锋之后的那一瞬间,薛苏丁对郭洛的洞察力忽然产生了由衷的钦佩!这一部胡军,踩起来的感觉真的像豆腐啊!
远远望见大唐铁骑的威势时,讹迹罕的降军首先抽脚,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有一部分人甚至丢掉了兵器。“望风而遁”这个成语并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实际上这个成语正是对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真实战场的确切描述。
抵抗的人也还有,然而和溃逃的人夹杂在一起,他们的步伐就显得凌乱了。
从遏丹到昭山再到灯上城,唐军已经打过了好几场击溃战,在这一方面极有经验,当敌人一陷入混乱,郭洛所率领的两府人马立刻以营为单位,朝着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冲去,先冲破其薄弱环节,跟着将有抵抗力的人马切割包围起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郭洛就将这八千人冲击到崩溃的边缘,而此刻萨图克派出去的骚扰骑兵也到达了唐军步兵阵的侧面。
卫护着陌刀阵侧翼的长矛卒,手中虽然有盾牌,却并未能有效地阻止这两支千人队的袭扰,这两个千人队乃是萨图克精选出来对付唐军陌刀阵的人马,个个都能马上开弓,他们绕到唐军的侧面之后并不冲近,而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发箭,如果由于有人中箭受伤而出现缺口,他们又会立刻冲过来,试图闯入敌人内部,而一旦步兵阵将这个缺口补上,这些骑士又马上勒缰远遁。两个千人队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以百人为一队,在草原上散开了,用一种貌似松散其实又相互配合的阵型来作战。
任何兵种都只能在特定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陌刀阵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无敌。奚胜坐在步兵阵中间的战车上,指挥着阵内的预备士兵弥补边线上出现的缺口,前方刘黑虎依然保持着对敌军的攻势,但侧面与后方却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尽管唐军的步兵阵因此而左支右绌,但萨图克的心情却比奚胜要沉重得多!自己与土伦围困住了张迈,对步兵阵也逐渐占据上风,但如果郭洛先行一步击垮整个右翼,那么他就能绕到萨图克的背面来,到时候萨图克也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三万多人对一万多人,又是正面会战,居然还是打了个难解难分?”
这个结果让萨图克心中感到十分难受。
可这仍然还不是定局!
“呜呜呜——”
是什么声音?是狼嚎么?
声音来自北面的投笔岗上,一直没有动静的杨易终于动了!苍鹰不动则已,一动便要致敌死命!
两个折冲府的大唐铁骑,从高地上如潮水般冲了下来,土伦派来应战唐军右翼的三千人马上前接战,却根本就抵挡不住,一下子就被杨易冲成了两截!这三千人马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组织力都比胡军右翼要好得多,但面对蓄势而发的杨易,他们的溃败速度竟然不在右翼之下!
如果是在陌刀阵以及郭洛动手之前,萨图克还有余力分兵增援,但这时杨易的行动却如同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了他继续打下去的决心!
“可汗,”苏赖奔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趁着局面尚未大坏,得考虑撤军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