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养女,但傅瑾自打被抱进镇守太监府就是黄氏养育,上头养父宠爱兄长疼爱,面上天真烂漫,可却是聪明剔透,骨子里更是自视极高。从潞儿口中得知家中下人竟是在私底下嚼这样的舌头,她吩咐妈妈把人拖走后,就立时去了养母身前,屏退了人抱着黄氏的膝盖就是好一番哭诉,一时黄氏亦是为之大怒,当即吩咐把潞儿远远卖了,又传令上下不得再议论徐勋的事,违者潞儿就是下场。这一番整治下来,府里固然是一时鸦雀无声,可等傅容辗转听说了此事,虽说震怒于那些刁奴竟然敢传这等话,可最后却不免嗟叹。
“刚则易折,听到这些闲话就这样大动干戈,这丫头……太傲了。”
徐勋虽不知道这样一场小风波,可傅家下人们见他从最初的趋奉到如今的如避蛇蝎,他自然不会觉察不出来。傅容那儿倒是一如既往,隔三差五召了他去讲京城的风土地理,人情世故,各家大佬世家等等,可从前还会偶尔拿女儿傅瑾出来打趣打趣,接连这几天却是根本不提。面对这样的变化,徐勋反而如释重负,整个人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这街头流言转眼就传了大半个月,渐渐有鼻子有眼越发像模像样。于是,早先还对此不屑一顾的魏国公徐俌第一个沉不住气,亲自登门寻傅容长谈了一次,紧跟着就是郑强不请自来。而国子监祭酒章懋让傅恒安给徐勋捎来了口信,道是空穴来风必有因,让他闭门谢客好好读书;抱病在床的应天府尹吴雄则是让徐迢带着徐勋去见了一回,教诲说追查谣言源头固然要紧,但谣言止于智者诸如此类云云。
当这么一件事眼见得就快要满城皆知的当口,太平里徐氏长房那边,因为挨了那一顿板子而心生怨毒的徐劲,竟是又支使人做出了一件让南京上下人等都瞠目结舌的事。这天一大早,棒疮还没养好的他就让人抬着到应天府衙门口,咚咚咚又擂响了那告状的立鼓。不消一个时辰,金陵地面上的各家大佬就全都得了消息。
“这丧心病狂的狗东西,他居然敢挖了徐良儿子的坟!”
别说傅容大吃一惊,就连徐勋闻讯亦是始料未及。见徐良得知徐劲在衙门控诉说,自己儿子坟中那一口薄棺材是空的,足可见当年是把儿子送给了徐边,有意混淆徐氏血脉,立时从呆滞到暴怒,旋即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徐勋顾不上别的,慌忙拔腿追在了后头。奈何徐良冲到马厩直接解开一匹马,竟是连鞍辔全都不用,割了条绳子就这么骑了出去,才刚学会策马慢骑的他唯有望尘兴叹的份,只能等着马厩里的马夫给他另备了一匹马。
然而,他却没有直冲应天府衙,而是出了常府街绕了个圈子先去了里仁街直接找到了慧通。见和尚同样先是大吃一惊,紧跟着就怒形于色地表示这一茬决计不是他挑唆的,他明白和尚终究和徐良老交情,断然不会为了把事情坐实,而暗中指使徐劲去做这勾当,于是也来不及多说就调转马头直奔应天府衙。结果在门口刚一下马,他就得知徐良刚刚冲进理刑厅,一巴掌就把徐劲给扇昏厥了过去。
“这徐大叔……”
口中喃喃念叨着这四个字,徐勋心里却能理解徐良的冲动。要是当年谁敢挖了他父母的坟,他也决计会二话不说先把人打成猪头再说。于是,在那差役的指引下到了理刑厅,见那公案后头的沈推官死板着一张脸,而徐良则是被三四个差役死死摁住,至于一旁担架上的徐劲赫然是人事不知,他赶紧上前赔笑说了几句好话。好在沈推官只是恼徐良擅闯公堂,却更痛恨徐劲这不择手段,因而不过是呵斥了徐良几句便不再追究,却吩咐把昏迷的徐劲以发冢的罪名下了监牢,又将抬着徐劲过来的几个小厮仆役全都赶出了应天府衙。
事情闹到这份上,各方哗然,太平里徐氏长房更是一团糟。跟着徐劲去了应天府衙的小厮里头,只有一个回家报信,其余的都跑了,徐大老爷得知之后就很干脆地一头栽倒晕了过去,在下人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折腾了许久之后,他方才悠悠醒转,得知徐大太太竟是去衙门吵闹,他苦笑一声便艰难迸出了一句话来:“派人把族长三老爷请来,我要休妻,我要把那个逆子逐出家门!”
长房休妻也好弃子也罢,扶着徐良出了应天府衙的徐勋根本无暇理会。此番这事情虽是慧通的手笔,但由头是他挑起来的,眼下他见徐良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自责来。
“大叔,都是我……”
“什么都别说了。”徐良干涩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旋即僵硬地扭动脖子看着徐勋,“陪我去喝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