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刚刚又是开门又是关门,东厢房中刚刚点起的那盏小小油灯的火焰正在上上下下乱跳着,映照得屋内两个人的影子亦是一会长一会短,飘忽不定。只不过,徐勋翘足而坐老神在在,平常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慧通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徐七少,国子监的事情你怎么这么鲁莽,什么法子不好,偏要用这样满城风雨的法子!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汪公公和韦瑛吴绶曾经何等声势,结果还不是被那些文官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本子参倒了,你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竟敢招惹那些嘴皮子功夫最了不得的家伙,你不要命不要前程了!”
见慧通露出了这等气急败坏的表情,徐勋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时事出突然,正巧碰上魏国公的小舅子王世坤,所以我灵机一动就出此下策……”
“你还敢说!”
徐勋不说王世坤还好,一听到这魏国公三个字,慧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徐俌是什么人?他看似刚正,可骨子里却是最油滑不过的人,最恨的就是沾惹这种麻烦!他自己的孙子听说在北监还遭了申斥,如今你又把他的小舅子牵连进来,就算他之前因为傅公公的事对你有几分善意,那点情分也都精光了!至于傅公公,你把傅公子捞出来也就罢了,偏生你虎头蛇尾还是把人陷在了国子监里,他不恨你入骨才怪!如今你知道他翻脸不认人了吧?赏识你的时候就直接把你召入府中,不要你的时候就把你们仨都赶了回来!”
说到这里,慧通一下子离座而起,双手按着两人之间的茶几,目光凌厉地看着徐勋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整合了早已作鸟兽散的那些西厂旧部?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些惊弓之鸟答应出山有多难?你知不知道,我许了多少钱才让那人肯下手再造一份假藏宝图?就因为你得意忘形,我这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等慧通一气说完,徐勋目不转睛地看了对方许久,这才挑眉问道:“就这些?说完了?”
见徐勋依旧面色镇定,慧通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不知不觉竟是又坐下了。这时候,徐勋方才淡淡地说:“谁告诉你,傅公公因为傅公子的事恨我入骨?谁告诉你,我们仨回来,是因为傅公公把我们赶了回来?”
不等慧通有所反应,这次就换做了他站起身来:“和尚,不要以为你是昔曰西厂的得力人物,就以为能摸清楚傅公公的心思!我告诉你,我和徐大叔瑞生一同回来,是傅公公允准的。至于你的花销,你用了多少钱只管说,傅公公虽然只让帐房支了我五百两银子两匹马,可后续若是不够还能去支取,料想填补你的窟窿是足够了!”
尽管之前的两个反问让慧通很是拉长了脸,然而,当听到后面这一席话时,他才真正悚然而惊。在他看来,如果徐勋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最终成功把傅恒安带回镇守太监府,那傅容说不得会眼睁眼闭网开一面,可徐勋却仍是把人留在了国子监,这无疑是再愚蠢不过了!然而,照徐勋眼下这么说,不但傅容并未震怒,甚至还又给了银钱坐骑,这绝对不能以这样的代价酬谢前次救命之恩,然后一刀两断来解释,宫中的大珰可没这么好相与!
“怎么,你还不信?”
徐勋知道自己已经让慧通为之心神大乱,索姓站起身去到门口,使劲拉开大门后高声唤道:“陶泓!”
不过一会儿功夫,陶泓就从上房门里窜了出来,疾步跑上前叉手行了个礼,听完徐勋的吩咐就一溜烟又跑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他才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这一回的动作就慢多了,显然那小匣子并不似形状那么轻飘飘。双手接过匣子,徐勋冲其点了点头,当即用脚踢上了门,这才抱着沉甸甸的匣子回到慧通面前,一把将其撂在那高几上。
听到那一声砰的闷响,又看到徐勋随手一拨拉打开了盖子,慧通一下子看清楚了里头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和一块金砖。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花了眼,不是因为那金银黄澄澄银闪闪的成色,而是因为这些金银上头都打着南京御用监的印记,赫然属于上用!
“你……”
“怎样,现在你可还觉得,你那些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抬头看着泰然自若的徐勋,慧通虽是气沮,但内心深处却松了一口大气。蹉跎了这二十多年,好容易盼到一丝翻身的曙光,他怎会不希望眼前这少年郎能带挈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因而,在迟疑片刻后,他终于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对徐勋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