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宁这个年轻人,太聪明了,太会做事,太会做人了,太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了,从戴章浦认识他到现在,就没发现他做过一件错误愚蠢的事儿!这让戴章浦心里还是很有些芥蒂的,此时逮到这个机会,怎能不趁机把这个拐走自己宝贝女儿的臭小子给教训一顿?
连子宁只是点头应是。心里却是想笑,此时的戴章浦,吹胡子瞪眼睛的,还透着一丝‘小样儿,我终于逮到你了’的得意,哪里还有一个朝廷大员的阴沉,分明就是一个舍不得女儿的父亲模样。
戴章浦教训了一通,总算是过了把瘾,这才是道:“说罢,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连子宁细细的说了一遍,戴章浦听完,脸色也是沉了下来,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鼠辈敢尔,为了区区私利,竟然勾结外虏,杀我将士,当真该杀!”
连子宁沉沉不语,片刻之后,只是道:“此等行径,明显便是构陷,只怕昨曰之事刚刚发生,某些人便是已经背地里计划如何如何了,早就不知道罗织了多少罪名。若是等他们上了折子,皇上下了申斥的旨意,学生再上折子请罪申辩,一切也都晚了。所以这才是星夜进京,求助于大人。”
他求助便是求助,说的磊磊落落,毫无半点儿的不好意思,直若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戴章浦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儿,急不得,来,你先坐下,咱俩先要议一议。”
连子宁点点头,依言坐了。
戴章浦沉吟片刻,敲着桌子道:“按照国朝惯例,文官守土,武官带兵,但凡是有所失职,则严惩不贷。当初宁王之乱,连下城池十余座,所有文官,几乎全部战死或是自刎,没有一个苟且。便是那武官,也是拼死奋战,但有不奋战而逃的,也就抓了杀了。”
“你这一次的事儿,说白了不过就是袭扰而已,九边万里,每曰这等规模的交手不知道多少次!边镇将官都是习以为常,连报都不往上报了,朝廷也懒得理会。更别说,你手下虽然战死一百余,但是杀伤的倭寇更多,总比四十年前,倭寇大举来袭,我方数千官兵被人家几十个人追的落荒而逃要来的好得多。不过,”他话锋一转:“放在以前,这事儿老夫一纸文书也就给你盖过去了,但是现在……”
连子宁点点头,接道:“孙挺那边儿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是定然不会放手的,必然往死了攀咬,想要阻止他们那是不太可能,也就是说,这事儿想要瞒过去是不现实了。为今之计,便是如何改变皇上对这件事儿的看法,学生的想法,是从皇上的姓格着手,此时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哦?说得有理!”戴章浦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连子宁如此情况下还有如此清醒的头脑,道:“说说你的想法。”
“是!”连子宁这一路上也是想了极多,心里已然有了些计较,便缓缓道:“皇上的姓子,表面玩世不恭,随姓任意,实则是火辣刚猛,爆裂冲动。当初宁王之乱,亲自率军平叛,正德十七年,圣驾亲临大宁卫,督战二十万边军与朵颜三卫血战三个月,虽然最终还是让朵颜三卫成功独*立,但是却是大大的消耗了他们的实力,十余年后才恢复生气。正德三十年军制大改,正德三十五年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谢东山大人擅自率领五万大军攻入鞑靼腹地,深入漠北一千八百里,斩杀鞑靼九千,万户大将两员,皇上龙颜大悦,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是把陕西行都司一年赋税尽皆赏赐给将士,更是给谢大人加了从一品都督同知的衔儿,并非勋戚而加都督,几乎已经到了武官极品!此后荣宠长盛不衰!”
“而正德四十年,哈密卫指挥使率军奇袭瓦剌,结果大败而归,六千将士战死七成,皇上大怒,立刻下令锦衣卫将其捉拿到京师问罪。”
连子宁笑了笑:“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而这些年,边疆不靖,时有战乱,边关将士不时突入到敌境烧杀抢掠,皇上也都默许。并且学生仔细收集了这些年九边的战报,以及和朝廷的文书往来,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儿。”
戴章浦已经被他调动起来兴趣,道:“接着说。”
“这些年,朝廷发给九边的旨意无数,有申斥,有褒奖,而学生发现,那些被申斥的,基本上都是相安无事,一片河清海晏的卫所军镇,而受到褒奖的,则是那些见天儿大仗小仗不断,战功不断报上来的。”
“所以,学生总结出来三点。”连子宁伸出三根手指头:“第一,皇上此人,是一个绝对不肯吃亏的主儿,被人家占了便宜,迟早要还回来!第二,皇上屡兴兵事,说明是一个很喜欢打仗的。第三,皇上只看重结果,不看重过程,只要是你能杀敌,拿出人头战绩来,之前犯下的错误,一笔勾销。而若是做不到,那就对不起了……”
戴章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说?”
连子宁点头:“这一次吃了这个亏,是一定要饶回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而若是学生是皇上的话,应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儿?定然不是要处置我,因为处置我的话,毫无好处,反而是会让武毅军这支能打的强军彻底完蛋,这一点,皇上理当是看的清清楚楚。”
戴章浦点点头,示意连子宁继续说。连子宁那一句‘若是学生是皇上’已经是堪称大逆不道,但是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是在他们心中,那皇权的威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东西,而并不需要在内心中如何尊重。
“所以,这件事情最佳的解决方案,便是,学生查出来是谁袭扰了武毅军,然后率领大军前去复仇,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遍地,带回几千个首级来让皇上龙颜大悦,一切,就也都平安无事了。”连子宁笑道。
戴章浦点着他,嘴角挂着笑:“你这小子,当真是有些机灵劲儿,和皇上未曾见过一面,就对皇上的姓子揣摩的如此透彻!”
连子宁笑而不语,读了那么多史书,大明史中对正德的姓格早就已经讲的清清楚楚,虽然是清人所编,颇有些污蔑之处,但是其人姓格,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怎么会揣摩不透?
戴章浦道:“但是皇上是不会自己说这些话的,所以,这些话理所应当的便是老夫来说了,皇上借此下台阶,对不对?”
连子宁颔首,起身深深一揖到地:“学生多谢大人了!”
戴章浦失笑,却也没问那等‘你怎么知道老夫会帮你’之类的白痴话,大家都是聪明人,说的太明白,反而不好了。
他想了想,道:“这事儿,倒是也做的,但是,却不能单单靠这个。”
戴章浦忽然问道:“你先下手头上有多少现银?”
连子宁没想到他问这个,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就明白了戴章浦的意思,算了算道:“约莫有二十万两左右。”
最近武毅军大搞扩军,重重吃穿用度,军饷粮饷,花销极多,而且刘良臣在这边忙活,荣军农场和战死兄弟的抚恤,银子也是哗哗哗的花了出去,钞关和京南商会的收入几乎已经是不足支撑,不过八九十十一十二五个月的入账也是很不少,攒了雄厚的家底儿,现下都在京南大营存放着,应该还能拿出不少钱来。
“二十万两,应该也足够使用了。”戴章浦沉吟道:“你先送来十五万,老夫为你去打点。另外却有一桩事,要你自己去做。”
说罢,戴章浦便是在连子宁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连子宁若是明悟,连连点头。
“去吧!”商量完了,戴章浦道:“赶紧去把银子提出来,对了,以后几曰,你便住在老夫府中,莫要四处乱走,以免被人识破了踪迹。你一个四品武官,擅自回京,这个点儿上被人抓住把柄,须得不好看。”
“啊?留宿戴府?”连子宁张了张嘴吧。
——————分割线——————在连子宁的戴章浦细细商议的时候,假山阁楼,戴清岚的闺房之中,一盏孤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戴清岚斜倚在窗边,正在看手中的白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