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就是你拿弹弓射我?”乖官走到玉花骢跟前数步,抬头看着端坐在马上,手上还握着弹弓的薛五,脸色十分的不善,不管是谁,被人拿弹弓射了,脸色能好看才怪。
不得不说,薛女侠是个极为有个姓的花魁,有传闻她连南京守备太监牧九公的面子都不给,这无疑给她带来的极大的名气,让她更具传奇,甚至牧九本人也听过这个传闻,不过老太监当时的表现是笑笑不语,更是坐实了这传闻,当然,真实情况是,老太监不愿意得罪名记,一年四十万脂粉钱,足够让老太监给记女这个阶层面子了,他堂堂南京守备太监,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阉党在江南最大的头头,薛女侠也敢不给对方面子,这简直就是儒家精神的写照啊!故此,无数文人士子疯一般捧她,而薛女侠作为名记,自然不会主动去分辨,我没干过那事儿,牧九公要是伸出能舔到鼻尖的舌头来,我也得屈服……想必没那么傻的女人。
察言观色,本就是记女最基本的功夫,只是,谎话说一千遍也成了真的,连续五年行首第一,薛女侠有时候甚至也不太分得清,不给南京守备太监面子这件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一个十三岁刚出道的记女和一个二十岁名满天下的记女,心态肯定不一样,十六岁之前,薛五绝对不会当街从弓匣中拿出弹弓随意对大街上一个不认识的人射出弹丸的,这倒是没什么可谴责的,人,总是会变的。
脸色古怪,薛五挑起眉毛,居高临下就看着着穿着儒衫的少年,杏眼中未免就有惊讶,她对自己的弹子绝技那是十分之自信的,绝对是指哪儿打哪儿,几乎没失过手,可这少年居然用刀把自己射出的弹子儿给格开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勋戚子弟,如此家学渊源。
这时候的武学名家,仔细一寻找渊源,一般都是武官出身,要么就是将门世家,譬如闯过少林寺并且把和尚们打的落花流水的俞大猷,祖上是安徽凤阳的,跟随朱元璋打天下,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泉州卫百户官,又譬如戚继光,家中世代登州卫指挥,再譬如李成梁,家中世代铁岭卫指挥。
当然,这时代武官若没爵位,地位和文臣天差地别,很多武将迫不得已,年轻时候也要先去考个文秀才先混一混,然后再袭职做武将,不过,薛五儿看乖官衣着打扮,也不想那种武将出身,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勋戚家庭出来的孩子,也正因为如此,薛五儿才会用弹弓射对方,甚至恨不得揪着对方的耳朵告诉对方[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家养尊处优的银子全是百姓所供养,你如此年轻就穿着儒衫,想必有些才学的,更要好好读书,将来好为民做主……]
在薛五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不好好在家读书,却跑来烟花之地,实在该打,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这弹弓却是射到铁板上了。
乖官若是单赤霞,肯定就会知道,那弹子儿是射自己头上的束发玉冠,可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知道,这个男子装束、清丽脱俗出奇的女子用弹子射自己,要知道,弹丸虽然杀伤力不够,只能拿来射小鸟或者田鼠野兔什么的,可若是射到身上,未免也要伤筋动骨,若是射到眼睛,怕就要瞎了。
他郑国蕃能不火大么!
“小友,听我一言。”稍后些的陆弼赶紧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前面,哗啦一身展开折扇,倒是风雅非常,“薛女侠那也是为你好,年轻气盛,不合来这等地方,我观小友,身着儒衫,也是有功名在身,年不过十五,那说明小友天赋出众,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切切不可自误啊!还是温习功课来得妥当,倒时候桂榜提名,那才是我等大好男儿人生一段大乐事……”
各省乡试一般在秋天举行,故此中举的榜单又叫桂榜,就像是春天考进士叫做春闱一般。
乖官年色有些古怪,看着这白面无须三十出头的男子,就问:“阁下何人?”
“在下广陵陆无从,如今一个微末的前程,南京翰林院史馆撰修。”陆弼摇了摇扇子,一脸微笑,好摆出一副前辈的友善嘴脸,像是五百年后扶桑学校里面二年级学生可以随意教训一年级学生,这等级森严论资排辈,全是跟天朝学来的,这时候的大明就是如此,万历十年的进士就可以去教训万历十二年的进士(十年一榜,十二年恩科一榜,正常四年一榜),不管这些人乐意不乐意,年纪老幼大小,进了那个榜单,就表示是那一届的人物,自动进入论资排辈。
他陆弼好歹也是史馆撰修,从六品的官儿,肯如此拉下面子和一个秀才说话,在他看来,那已经是很给对方面子了,十五岁的秀才又如何,那俞大猷不也是十五岁中的秀才,终究还是武将,不是正经路数,这正途么,还是科举为官。
可在他看来是循循善诱,在乖官看来却不如此,这种行为在后世叫做装逼,别说我没瓢记,即便瓢记了,你有资格说我么?自己陪着一个记女,却不准别人去找记女,真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