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持槊(二下)天再次亮起来后,李旭带领一万五千名勇士离开定远堡,不管脚下地势的变化,径直向北
这是他第二次徒步翻越燕山上一次还是在许多年以前,他以行商为名到塞外逃避兵役的时候那时他年青体壮,内心里对未来有着无数憧憬这一回,他的身体依旧强壮如山路边凸起的岩石,心中却满是焦虑
的确,焦虑当着所有高级将领的面,作为实际上统帅的旭子永远要充满自信要用自己的热情来鼓舞全军的士气但内心深处,他却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别人眼里看上去那样坚强
他手头满打满算只有十四万勇士,并且来自三家,号令很难做到整齐划一而敌军几乎是无穷无尽,恐怕连动员令发起者本人也弄不清楚最后到底有多少人会参与这场关乎数十个民族生死存亡的战斗他最擅长的是带领骑兵长途奔袭,出其不意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现在条件却刚好翻转了过来,对手拥有数十万匹正值壮年的好马,随便拉一个牧民上马便能疾驰如飞,而他却不得不凭着两条腿的部族去与四条腿的战马比拼速度,比拼对战局的把握以往的战斗中,他骄人的射艺总是能在敌将预料之外送出致命一击这一次,按照每个部族只有一名神射手计算,至少有上百个阿斯兰在黑暗处等着他…….
与阿斯兰比拼射术,李旭没有半分获胜的把握想到自己即将亲手把阿斯兰、侯曲利甚至杜尔等人送上不归路,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阿思蓝的儿子平安长大,今年应该有七岁了?”虽然明知道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会令自己心情更乱但在行军途中,旭子依旧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他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与阿思蓝等人一道去打猎,途中遭遇到了奚族斥候那一次,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三名霫部牧人丧命于奚族斥候的刀下虽然苏啜西尔和苏啜附离兄弟两个利用了他,然后又为了攀附更强大的后援而果断与他翻脸但在内心深处,旭子却对除了苏啜部族长兄弟外其他牧人没任何恶感
他的射艺学自苏啜部,那个冬天,部落公库将来之不易的箭矢敞开了供其挥霍他的武技和用兵之道也是来自苏啜部的铜匠师傅虽然铜匠师傅真正出身是江南谢家,可如果没有苏啜部的收留,旭子的人生轨迹根本没可能与铜匠交汇他手中的黑刀是月牙湖中的星星铁所打造,那块被陶阔脱丝舍命捞上来的石头,一半化作了黑刀,另外一半成为阿思蓝儿子的降生礼物而在不久之后,旭子却不得不杀死那个孩子的父亲也许,那也等于将美丽温柔的帕黛和小阿思蓝一并杀死草原上,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几乎无法生存,更何况阿思蓝与族长的弟弟苏啜附离相处得并不和睦……
可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彻底打乱阿史那骨托鲁用兵计划的机会后者可以驱赶别的部落替突厥狼骑打头阵,可以不计牺牲地驱赶附庸部落轮番上前,消耗长城一线的中原守军但后者却未必能够做到对苏啜部武士的生死置之不理抛开阿思蓝等霫族骑兵本身对骨托鲁的重要性不谈,光是陶阔脱丝母族这层关系,骨托鲁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他需要陶阔脱丝手中的银狼为自己号召其他部族他需要这些部族凝聚在自己周围,保证自己在突厥王庭中的位置
可如果骨托鲁已经不需要甘罗的影响了呢?自从听闻阿史那家族几个重要掌权者都参与了南征之后,这种不祥的预感便一直萦绕在旭子心头有着上一次战败的经验,阿史那骨托鲁不可能不考虑甘罗临阵追随旧主的可能但在明知道涿郡守卫者是谁的情况下,此人依旧带领麾下部众南侵,很可能已经不再需要甘罗的支持,甚至陶阔脱丝的支持
想到这些,旭子真的觉得非常疲惫他甚至想放弃,想按照时德方等人先前的建议退守内长城那样,博陵军所承受的压力将小得多,他也许不用这么早与昔日的朋友一决生死没人能指责他这么做是懦弱,敌军的数量足够成为大伙后撤的理由但每每看到周围那些信赖的目光,他又不得不将心中的想法压下去,继续挺胸抬头
旭子不敢辜负众人的信任更不敢辜负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承诺他曾经答应过要守护这里,虽然没有指天立誓,没有歃血焚香,但那些承诺却如同惊雷般回荡在耳边,永远无法装作听之不见
“告诉弟兄们,我们只能坚持到底,没有道路回头!”走在山羊踩出来的小路上,李旭对身边的张江低声吩咐这句话对大伙来说很残忍,自出发以来,至少有二十几人不小心掉进了山涧中,粉身碎骨但这句话却很能激发士气,从队伍中央向首尾两端传开后,人群中的抱怨声立刻减弱了一半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多抱怨几句和少抱怨几句没有任何不同有说废话的力气,不如将其使在脚下
“坚持到底,永不回头不能犹豫,不能露出半点疲惫和迷茫的姿态,至少在将士们面前不能!”叮嘱完了弟兄们,旭子再暗中叮嘱自己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塞时的艰难,好像下一刻就会累得吐血而亡,但事实上,安乐郡徒步走到濡水,中间还要分担牲口的负重,他都没有倒下疲惫有时候能让男人长得更快,至少在多年前,他自己的经历验证过这句话
山路崎岖,在刚刚恢复了绿色的荆棘中时隐时现如果不是带路的向导以身家性命保证,很多时候,将士们甚至怀疑前方根本就是个无法进出的绝境然而很快,被乱石和荆棘所掩盖的小路便又在前方露了出来,打消了大伙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