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武沉着脸,朝身边的人命令道:“发信号!”
一个小军官举起了一个马灯,在空中画了三个圆圈。
对面却丝毫动静都没有。
欧阳武和冯玉祥对望一眼,脸上流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又等了一下,欧阳武压低了声音,但是那焦躁急切的语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再发一次信号!”
就在这时,对面栈桥上终于亮起了一盏马灯,在雨夜中闪着苍白的灯光。在空中也画了三个圆圈,带动了雨雾,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光晕一样。
欧阳武嘘了一口气:“这些湖北将校团的人,在武昌的活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嘛!我说他们能控制住码头,这就准没有错!传令下去,弟兄们都上舱面来,准备战斗!目标就是湖北督军府!”
冯玉祥却不知道怎么,心里更加忐忑了。湖北将校团的内应队伍,应该在三个小时前就控制了码头。但是这三个小时过去,行动会没被发现吗?虽然武昌的鄂军兵力是不强,但是也不能太小看了对手。
不过就像欧阳武说的,现在已经不能回头啦。
船队终于无声地靠上了码头,舱面上已经挤满了士兵。这些赣军虽然装备不如江北军整齐,但是都是前清新军的老底子,军官也多是同盟会的铁杆支持者,战斗力相当不错,一个个都在那里绷着脸,就等着冲下去大干一场。赣军对向湖北发展,其实从上到下都是极有兴趣的。
码头上站着三两个人,其中一个隐约看出就是当初和欧阳武一块去江北的杭迹涛,他站在那里。马灯的光芒下照得他一脸的苍白,冯玉祥眼尖,稍一留意就看见他嘴角已经肿了一大块。这时船都纷纷下了锚链,就等着放跳上岸。欧阳武在船上高声招呼:“潮澜兄,我们虽然迟了一点,但还是如约到了!现在武昌局势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码头船务处楼上的十几盏汽灯一起大放光明,照得船上赣军的士兵都睁不开眼睛来。冯玉祥反应得快,一把就将身边的欧阳武拉得趴了下来。几乎是身子才倒下,周围就传来了马克沁重机枪吭吭吭的发射声音,加上步枪发射的杂乱声音,顿时就响成了一片!
在码头上像货物一样被油毡盖着的货堆,把顶上油毡一掀,居然就是七十五毫米的野战炮!两门日本造的野炮在这个距离打着平射,每一发炮弹都准确地在舱面上炸开。每一发炮弹都能在舱面的士兵当中炸出个血肉胡同来!
欧阳武和冯玉祥趴在舱面的甲板上,听着枪炮声和士兵惨叫的声音响成一片。这短时间的火力袭击,十来条船上,舱面上几乎堆了七八百挤在一起的士兵,那死伤是空前惊人的。江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几乎就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丧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而且现在还毫无还手之力!
冯玉祥在甲板上的血肉堆里一个翻滚,就朝甲板下的舱室硬挤了过去。他刚才多了个心眼,自己一中队的兵士还留在舱室里没有上来,这时也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了!。
像他这样想的人还的确不少,不少赣军的军官顶着弹雨命令放下跳板,在船上干挺着挨打的赣军士兵也都呐喊着朝下冲去。对手的火力就更集中在了几个跳板上面。士兵们像下饺子一样朝江水里面倒去,更有一发炮弹在跳板上炸开,十几名士兵随着乱飞的木板一起炸飞了起来,又纷纷坠入江中。血水沿着舱面甲板四处横淌,被雨水一冲,就变成每个人身上淡红的颜色。
这就是一场屠杀。
冯玉祥冲到舱里的时候,就看见舱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发野炮弹从舱壁穿透飞进来,也许是穿甲弹的弹头,也可能是哑弹,从另一边穿了出去。但是飞行过程当中,已经带走了好几个弟兄的肢体,舱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大家听着上面的枪炮声响,还是维持着各班的秩序排队等着。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还是整然不乱。
看着冯玉祥从上面滚了下来,大家正要围上去。冯玉祥又跳了起来,借着破口处照进来的微弱光芒,扫视了他的弟兄们一眼,大声下令:“脱衣服!大家只带步枪和手榴弹,从外舷翻下去!爬上码头用刺刀把那帮家伙驱逐走!这个时候就看咱们青军会的决心了!”
大家低吼一声,纷纷把身上的赣军军装脱了下来,只穿一条江北军制式的大裤衩子,在身上缠好子弹带,刺刀都装上步枪,冒着弹雨就冲上了舱面。不断有人被打到,也不断有人从外舷翻下了江水。这些都是苏北苏南的水乡汉子,个个都水性精通,只有冯玉祥是旱鸭子,却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士兵架着他,踩水就朝码头游去。
这时被打落水的赣军兵士跟下饺子一样,受伤的士兵还在扑腾,还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的行动。
欧阳武在船上已经被打蒙了,一发步枪的跳弹擦过了他的眉骨。他满脸都是血,只能哑着嗓子大声地命令士兵们不断地朝下冲锋。还有一些下级军官在指挥着反应过来的士兵们在船头架起步机枪还击。这下码头的动静就更大了,子弹划出的火光将码头照得通明。
有些冷静的赣军军官这时才估计出敌人在码头的兵力,至少也有一两个团,两三千人!黎元洪是把武昌的卫戍力量都抽调过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拼命啦!
几十个卫队的士兵终于在码头枪炮声下爬了上来,冯玉祥也拖泥带水地被架上来了。他们上面就是一架机关枪,在栈桥的尽头疯狂地吼叫着,铜音震动得底下人说话都听不见。冯玉祥微微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士兵都掏出手榴弹袋里的手榴弹,拧开盖子,拉火就扔了上去。
民元式手榴弹弹盖的防水性能着实不错,几声巨大的轰响,上面的机枪顿时就散了架子。一条人的胳膊飞了下来,砸在冯玉祥头上。他直起身子跳上了栈桥,出手就扔出了一颗手榴弹,然后就是大喊一声:“青军会,各自为战!”
他没有想到,这条口号,在以后就变成了江北军的标准战斗口号之一。
在同一天的下午,也就是1912年8月24日的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江西陆军第一、第二师编组成三个支队,一路沿江沿武穴指向武汉,一路沿着咸宁直指武汉,还有一路居中策应,三支军队都打着援鄂北上,迎接黄兴查办使入鄂查办的旗号,大举进入湖北境内。
李烈钧在给全国的通电当中称:“……协和此次非为一人一省一会私利而来。鄂督黎公,现正受参议会之质询。议会多次促驾,请其早日首途,往参议会之民国最神圣之机关就张振武公事件接受查询。湖北事宜,当由黄克强公善后。而黎公即是民国肇始伟人,当知参议会为我民国之最根本机关,岂能尽迁延时日,视其催促为具文焉?协和不才,当轻身入鄂,与我公分说此中轻重缓急焉。顺在武昌,迎我黄公就任。此间事了,当待罪洪炉,不胜惶恐之至……”
他的轻身,就是两个师一万九千多军队的意思,在长江上还动员了大批的民船转运军火粮食。
而黎元洪在湖北总兵力不过八九千人,他也将警察等等有枪的人员悉数编师编旅,也拼凑了一万四五千人,早就在鄂赣边境戒备。双方已经接火。
赣鄂两省的正式开打,顿时惊动了整个民国上下。而在这事件之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也都纷纷登场了。
当雨辰在江北接到李烈钧的通电的时候,他站了起来,遥望北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这牌总算是摊开了,在前线打的,是黎元洪和李烈钧这两个人,真正在背后决定面对面肉搏一次的,还是他和袁世凯啊。一统之路,从现在起,算是正式迈开了,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命运呢?
想到未来时日可能被血火再次淹没的南中国,他就觉得自己肩头责任重大。
“短短两年里,我就两次参与了改变历史大进程的事件当中,未来会是怎么样?我真是非常非常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