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加水的司机和司炉对望了一眼,取出一个皮球样的东西,压在排气管上,用力一按,低沉的闷气声沿着排气管从车头就一直传到了车尾。
冯玉祥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几个车皮的门几乎同时从里面打开,原来这些门只砸了铅鼻却没有上锁!服色杂乱却行动整齐的士兵们从车厢中滚滚而出。四个中队,三百四十名军官士兵,每人都配一把德国马枪,一把自来德手枪。子弹装得满满的,每人还有六颗民元式手榴弹。
第四中队马上控制住了车站,所有值班的职员和工人全部被控制了起来,门口放出了岗哨。其他的三个中队毫不停留地就直朝苏州城西的督署冲去。
每个人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完成司令交给的任务,打死程德全!
在这些雨辰手下对他最狂热的军官士兵脑海中,没有为什么,司令的命令,就必须要服从。司令是革命功臣,是百姓称颂的对象,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得有尊严,是他们拥戴的领袖!
程德全今天到了现在还没有入睡。这个已经渐渐有些衰老的老人,现在是越来越注意惜福养身。饭不多吃,准点睡觉。但是自从再次接任苏督以来,已经是熬了两个通宵了。
他在年轻的时候,却是很有些英雄气概。当年俄国军队大举开进东北的时候,他和俄军办理交涉。被扣押之后,先是扑在俄军火炮上面,又是投入松花江只求一死,反而俄军对他敬重异常,将他放归,从此他就声名鹊起。一举由一个同知的前程最后坐上了黑龙江巡抚的位置,后来才调到江苏当的巡抚。
可是现在他已经老了,他这次在袁世凯和张季直的双重支持下重新接任苏督。他也明白得很,自己的任务无非就两个。一是替袁世凯办完收束江苏民军势力,替张季直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日子里看好江苏老家。二就是给自己以后下野捞点养家的钱。什么英雄事业,国家疆臣,他想也是不想了。
北边的雨辰和南边的陈其美,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物。特别是雨辰,那么庞大的实力望江北一摆,和自己不过一江之隔,真要弄拧了,大军开过江来,自己现在这点势力,只有再往上海租界一逃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怕了以陈其美为首的民党急进派人物。他们要打自己的主意,程德全沉浮宦海几十年,他能不知道?自己在苏州的势力根深蒂固,陈其美派柳伯英来苏州活动,和朋家兄弟这些会党出身的人物,组织个什么洗程会,想把他驱逐。
他已经下了命令,明天白天,就把在常州忠心于自己的江苏第五路巡防统领调过来,在全城大搜索,将这些为首的人物全抓起来毙了,省得在身边活动得心烦。罪名也是现成的,洗程会者,洗城会也。这些家伙还不是想继3月27日阊门兵变,再来一次暴动!与其百姓遭殃,不如他们脑袋落地。
想到得意处,程德全忍不住自己嘿然笑了。但是转瞬又收敛了笑容,目光沉沉地向北方望去。袁张两位人物要他主要精力还是对付雨辰,可是想到自己见过的那个青年将领,年纪轻轻就沉稳得可怕,短短几个月里就收拢了那么多的人心,经营起那么大的实力,他就只能感到无能为力。
自己能不被他吞掉就不错了。
城市的西面突然响起了几声春雷般的炸响声音,程德全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后来又听到枪声响起,他才觉得不好。忙把自己的卫队长从睡梦里叫了过来。老头子急得嘴角都在哆嗦:“快,快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能不怕,现在苏州有五营兵,朋际唐就带着一个营,谁知道他还是不是掌握着其他部队。自己最有把握的第五巡防统领还在常州,自己卫队不过二百多人!。
不是情报确凿地说柳伯英他们要到二十号才发动吗?老头子突然心下冰凉,难道是这些民党人物的障眼法?
冯玉祥他一直冲杀在最前面,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惜身。在盘门口遇到了一些防军,他们高叫着咱们是洗程会就冲杀过去。没想到那些防军居然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还问他们,怎么提早发动也不通知一声?冯玉祥和手下的士兵就纳闷了,难道这洗程会不是司令杜撰出来的,当真是有这么一个会?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冯玉祥他们胡思乱想了,他们也不和这些防军拉关系,只是喊杀着继续冲进城去。逐渐整个城市都开始骚动起来,不断有人跟在他们队伍后面。黑暗中有些守着街道木栅的队伍抵抗,都被他们一阵手榴弹炸开。那些队伍的抵抗勇气也有限得很,不等到他们上去拼刺刀就纷纷作鸟兽散。爆炸声和枪声沿着冯玉祥他们前进的道路不断响起。如果这时从城市的上空往下看去,就能看到一团火流几乎是不可阻挡地滚滚向前。子弹划出的闪光点缀在这火流的四周,就像一幅绚烂的图画。
整个苏州,在这个夜里,继3月27日的兵变,再一次陷入了骚乱之中,满城都被惊动了。卫队的前进非常顺利,一路混战冲杀到了督署,却发现只有投降的程德全卫队了,程德全却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看着乱纷纷的人流逐渐在朝督署围拢。冯玉祥又想起司令的交代,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快打快撤!他忙找来卫队的三中队长:“收容情况如何?”
三中队长已经跑得满头是汗,身上江苏巡防营的军服也大敞着怀,气喘吁吁地行了个礼:“报告队长,弟兄们伤亡很少,都被收容好了!现在建制完整,马上就可以撤退!”
冯玉祥四下扫视了乱纷纷的督署一眼,已经陆续有其他队伍冲了进来。喊杀声、市民的惊呼声已经在周围响成了一片。他咬牙道:“算了,马上放把火,掌握好咱们的弟兄,趁着混乱就朝车站撤退!不许开枪,掌握好各自的队伍!”
趁着骚乱,这支队伍却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大张旗鼓了,逆着人流朝外撤退。只要一有人询问,就枪托刺刀伺候。不过现在那些苏州军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火头越来越旺的督署那里,谁还管得了这么一支小队伍!没有多久他们就回到了车站,留守的四中队马上撤岗撤哨。把收押的车站人员全一股脑地装上了在那里等候的火车。随着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飞快地开出了苏州站,将正在燃烧的城市丢在了后面,朝南京风驰电掣而去。这时距冯玉祥他们下车算起,还不到四个小时。
当柳伯英、朋际唐他们闻乱才匆匆集合了些人手赶到督署的时候,那里的火已经燃得老高,不断地发出建筑被烧塌的声音。
看着身边乱糟糟的局面,这些洗程会真正的首脑们面面相觑。柳伯英跌足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在场的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不管是哪路的天兵天将,反正现在他们糊里糊涂地也成事了。程德全失踪,这苏州的政权自然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
到了天亮,柳伯英他们已经通电全国。说程德全失道,暗中组织兵变,并借用北方势力双管齐下,驱逐深得军民爱戴的庄蕴宽都督而自代。苏州有志军民已于昨夜起而逐之,公推上海都督陈其美接任苏督,愿受南京留守黄兴将军领导,暂时维持江南局面,等待全国国会正式选举,并组成正式政府后再行交代。
此通电一出,就更深地搅乱了南方现在本来就已经够混乱的局势了,一时各方暂时为此失声。现在南北业已统一,居然还有人行暴乱驱逐政府正式任命的都督,北方袁世凯政府的威信,再一次地受到了打击。
雨辰在这一次事件当中,又一次地改变了历史。在他原来的世界当中,当时胆大包天的陈其美的确是联络苏州地方势力,组织了洗程会,但是却被程德全扼杀。而这一次,在雨辰的帮助下,陈其美成功了。
而同盟会急进派在随后却召来了全国的声讨,认为在这全国都在收束军事的时期,他们却还不放弃他们的暴乱政策。今天有程德全,明天又会有谁?就连在南京的黄兴,也发表声明称苏州的新政权为同盟会之败类,民国之公敌,将率全军讨伐之。此时在上海的孙中山先生,也在事前被陈其美瞒在鼓里,事情发生后,更上门指着陈其美鼻子说他太鲁莽,要把他开除出同盟会。上海的同盟会急进派的机关报民立报更是从此销声匿迹。这个派别,反而因为苏州事变的成功,迅速消失在民国元年的政治舞台上。
陈其美于4月19号通电全国,声明他和苏州事变全无关系,事情发生也让他瞠目结舌,并且向中央引咎请辞工商总长。虽然对上海都督还恋栈不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陈其美下台只是时间问题了。
袁世凯在4月19日当天也发出了对苏州事变的讨伐令。唐绍仪副属、参议院更是全票通过催促尽快采用军事行动平息苏州变乱的议案。同日,袁世凯继续委任庄蕴宽为江苏都督。庄蕴宽在上海没有接受任命。
一些对南方局势都深有了解的人物,这时眼光都集中在了江北的雨辰身上。在他卧榻之侧,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雨将军到底将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