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右扶风,郿县,万岁坞。
一个又高又胖,身体像一座小山一样的老年男子斜靠坐榻,饮美酒,进美食,周围环绕着数名二八年华的美丽俏婢为他按肩捶背,其等身披薄纱,隐隐能窥得其中奥妙,好不勾人心魄。此情此景,身在其中之人,足以使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嫉妒万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师董卓董仲颖。
董卓邀王允、李儒、田仪入座,淡淡的扫了一眼手中的文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遂掷到一旁不管,对王允道:“子师,你说,陛下即将病愈,孤要归京?”
“是。”王允态度恭敬地道。“汉规,天子病愈,百官当入宫庆贺。”
董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置可否。他虽然没有直接表露态度,但沉默即是不愿,他显然不想回到那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长安。
李儒、田仪相视一眼,两人也认为董卓是该到回京的时候了。他俩一为三辅左冯翊人,一为凉州汉阳人,皆是董卓心腹,早在后者入京前就已入幕府之中,前者任侍中,常伴天子左右,后者任太师府主薄,参与朝政,二人地位算不上高,却极有权势。
李儒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进言道:“太师当年进京,拨乱反正,辅佐幼主,虽周公、阿衡不能过之。今久不归京,恐人心不安,依下官之见,还是回京一趟为上。”
“文优说得有理……”董卓睁开眼,看向李儒,肥硕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周公即姬旦,阿衡即伊尹,李儒拿他比作二人,是对一名臣子最高的评价了。至于人心不安,他才不在乎,在明晃晃的刀子面前,所有人都要瑟瑟发抖。不过,既然承认自己是姬旦、伊尹,天子病愈,岂能无视。缓缓说道:“这样,孤明日一早,起程回京如何?”
见董卓答应下来,李儒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是瞎子,虽然没有发现王允等人的秘密行动,但心思敏感的他,却发现近来京中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正好借由董卓震一震这些蠢蠢欲动的宵小。
王允说道:“明日即为朝会,天子届时亲临,太师恐怕赶不及。”
董卓斜睨王允一眼,这点小事也值得一提?说道:“那就等孤到了再举行。”
王允应诺。此举正和他的心意,二百余里路途,小半日可至,万一董卓今日就起程出发,晚间宿于长安太师府,很多事都有暴露的可能,比如吕布私通其侍婢。而明日一早出发,虽然君臣要苦候着他,但其一归京就会直奔皇宫,可以掩盖很多事情。
王允又挑几件比较重要的政事禀报董卓,之后告辞。
王允走后,董卓顿时一扫先前散漫的态度,驱散美婢,端直身体,谓李儒道:“文优,你前书云京中局势颇有不宁?”
“嗯。”李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道:“许是太师久不在京中的缘故,又有些人按耐不住了。我正在严密监控。”
董卓冷冷一笑,脸上浮出一丝杀气,哼道:“这些士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我董某人的雷霆手段。看来,还要再给他们一个更加严厉的教训才行。”
“……”田仪欲言又止,去岁董卓大肆屠杀长安士人,寒了无数人的心,也使得社稷元气大伤,摇摇欲坠,长安有能力再承受一次,甚至犹有过之的打击吗?说到底,社稷崩溃,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儒瞬间读懂了田仪投来的眼神中的意思,他也是这般认为,劝道:“万一真查出有人妄图反叛,太师只要诛杀为首者即可,毕竟,牵连无辜,有损太师名声。”
“名声?老子现在还有名声吗?”董卓怒极而笑道:“老子当初对关东士人如何?你们心里最清楚,为了避免被人说任人唯亲,不敢提拔手下,而士人所举,无不应允,结果如何?关东皆反,眼见起兵两年,拿老子无可奈何,竟然撕破脸刺杀老子像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该杀狠狠的杀杀到他们不敢再有坏心为止”董卓心里有一肚子的怨气、伤心、委屈,气急败坏下,再不提孤,老子频出,边地之人所特有的凶蛮作风,一览无余。
“……”李儒、田仪皆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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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丁巳。长安西郊。
董卓及其车队到达当日已是午后,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为首的百官出城迎接,左将军董旻于百官左右列步骑一万,玄甲如海,刀枪耀目,旌旗飞扬,军容极壮。
董卓确实老了,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否认这一点,可是现实,逼得他哑口无言,乘车小半日,身体竟大感不舒服,要知道,他以前在马背呆上三日三夜也不会觉得累。
董卓顺梯下车时还需要两人搀扶才行,因为他太胖了,也许一个不小小心,就会摔下来。双脚落地后,董卓不理百官拜见,径直走到董旻面前,环视上万军容齐整的大军,笑着说道:“不错、不错……叔颖,看来我走的这几个月,你丝毫没有放松啊。”
董旻正色道:“士卒,为我董家掌权之根本,什么都能放松,独独这一块松懈不得。”
董卓欣慰地点点头,道:“叔颖,你有这份见识,我就放心了。即使哪一天我遇到不测,你也可保董氏一族周全。”
“大兄何出此言?”董旻闻言一惊,这话也太不吉利了。“兄为树,而我等皆树下乘凉者,树一倒,人岂能无恙?”
董卓笑道:“何必紧张,只是打一个比方。”
董旻心中不安,皱着眉头说道:“不如,我陪大兄入城?”
“不用,有子瑜(董璜)、奉先陪我就够了。只要你在城外,就无人敢动我一根毫毛。”董卓最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而走向百官。
目视着兄长雄壮的背影,莫名的,董旻越发感到不安。
见董卓一步步向这边行来,吕布心跳如鼓,几乎窒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焦躁不安的心,向董卓施了一礼,而后自觉的站到他的后面,充任护卫之职。
董卓并未察觉到吕布的慌乱,甚至还有暇和他聊几句,心安理得的再次承受百官的拜见,拉住太尉马日磾的手,问道:“翁叔,陛下的病彻底好了吗?”
“是。昨日已愈,太师可以安心。”马日磾回道。
董卓感慨道:“这就好、这就好……今四海不宁,颇多逆臣,割据州郡,不服王命,天子当要保重好身体,异日说不得随孤出征,讨平四方,做一位千古明君。”
“……”马日磾无言以对。而今董卓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一个混吃等死之辈,他丝毫看不到平定天下的希望。
诸臣亦同,面上或沉默、或不屑、或古怪,种种不一而足。
董卓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杀心疯起……
中军校尉董璜身负长安城及宫内防务重任,董卓归京,他要留守城内,监控异动,是以未能出城迎接。及董卓车驾顺长安西南章城门入内,他才赶来相见。
天子所居未央宫,就在章城门边上,入城不远,即为宫门。董璜以数千兵陈列于道,左步右骑,从章城门一直延伸至宫门,屯卫周匝,毫无缝隙。
董璜冷冷扫了车驾旁的吕布一眼,见其面上有些慌乱,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此子,必是偷偷私通叔父侍婢,恐被发觉,心不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