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治所安邑。
臧洪睁开惺忪睡眼时,迷糊良久才确定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府寺。待彻底清醒过来,扭头看着窗外天色大亮,不由愣了一下,急忙撑起魁梧的身躯,再度细看,确认已是日晒三竿,臧洪转身握住床榻前一根绳索,一阵摇曳,门外顿时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
不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屏风侧方钻出一个年轻人。此人年约十八九岁,身长七尺四寸,超出水平线不少,但和臧洪八尺之躯一比,却是显得不够看。他姿容中等偏上,既不引人关注,也不会被人忽略,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臧洪虎着脸问道:“梁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府君,辰时末(约9点)。”少年嘿嘿干笑道。这个少年姓贾名逵,字梁道,河东襄陵人,贾姓世为河东地方著姓,传承数百年,不过至其祖父贾习这里,已经没落数代。贾习半生苦心修学,终成河东名士,不过因为时局混乱,未曾出仕,只能算作稍稍振奋,家里仍旧一贫如洗。贾逵少失父母,去年冬季河东特别寒冷,其无暖身之裤,至妻兄家宿,次日白雪皑皑,他便套上妻兄的裤子走了。
自然,这可谈不上有礼,有些人认为他豁达而知变通,未来必定不凡,但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是非议。贾逵的幸运在于,新任河东太守臧洪正是少数者之一,遂召他为门下佐吏。凡冠以门下之名,皆为郡太守亲近之人。得臧洪另眼相看,贾逵可称得上前途无量了。毕竟,他才十八岁而已,起步已在诸多大族子弟之上。
臧洪冷哼一声道:“仆不是告诫过你,卯时前(5点)必须唤醒我吗。你莫非忘记了不成?”
贾逵不慌不忙道:“府君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子时中(0点)才睡下,区区两个半时辰,怎能睡饱。”
“你小子就爱自作主张,实不该叫你来唤我。”臧洪叹道。三日前地震,波及大半个河东,尤以绛邑(中部)以南情况最严重,臧洪为救治百姓,两日两夜未眠,昨日夜间实在是挺不住了,这才躺到床上,本想睡两个半时辰就起来,没想到贾逵自作主张,竟任他熟睡,不来唤醒,自己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不过还别说,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香的,若非心中有所牵挂,说不得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贾逵振振有词道:“觉不足,则易疲惫,人无力焉。与其睡两个半时辰后浑浑噩噩处理政事,不如睡饱,届时精神力足,遇事必无有不顺。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你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歪门邪道。”臧洪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认同贾逵所言,他如今当真是精力尽复,仿佛牵来一头牛到面前,也能一拳打死。臧洪翻身下榻,登上皮靴。似他这等官至两千石的一方大员,穿皮靴有些不符合身份,不过没办法,如今正是雨季,他又因为地震之故频繁出城下乡,虽有马车代步,却不能总是坐在马车里,终归要走出来,而穿着木屐、丝履,可能走不出三步远,便会陷进泥坑,进退不得。
贾逵干笑两声,不再接话,臧洪性情大度,不拘小节,能够容忍一些玩笑话,但凡事要有一个度,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臧洪无疑是一位好上司,但贾逵更希望入关羽军中,哪怕只当一个马前卒也好。从去年关东联军起兵的一刻起,他便以远超同龄人,甚至大部分士人的眼光看到了未来,他深刻地意识到,这天下,恐怕将要大乱了。欲振家族,博士无用,惟有从戎,才能最快出人头地。是以,他万书皆罢,只随祖父梁习学习兵法,死记硬背数万言。
“咕噜噜……”两人踏出房门前,同时听到一声腹鸣。
臧洪微微感到尴尬,他身长达八尺,平日间一顿要吃四五碗麦饭,昨日日落前至今粒米未进,肚皮自然开始有声的抗议了。
贾逵不以为怪,显然早就知道自己上官的情况,道:“我去吩咐伙夫做些饭菜。”
臧洪在贾逵离开前说道:“饭食越简单越好。”换句话说,即是越快越好,平日里当然是精益求精,但现今是非常时期,他可没有时间浪费一两个时辰在吃饭上面。
贾逵点头而去,臧洪继续向前走,由后门进入府寺办公之地,一路行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种吏纷纷停下手头之事,行礼问好。
臧洪一一颔首,巡视诸曹,猛然间看到三人向自己这边走前,其中两人披甲,一人儒袍,年纪较轻的人走在前方,他约三旬出头,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如玉,双目有神,胡须黑而软,沿唇密布,配以精致鱼鳞重铠,甚有威仪。另一名披甲者四十余岁,中等身材,面容无奇,虽着重甲,偏偏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可知是一个勤于经书的人,似他这等身在军旅而常年手不释卷的人,在北疆,着实不多。两人正是驻扎安邑,负责河东郡南部安全的盖军正副统帅,破贼中郎将张绣、降贼校尉陶升。
那名三十余岁的儒士,则是臧洪最得力的助手,河东郡功曹卫觊卫伯儒。其弟卫仲道神风如玉,容貌仅逊荀彧、孙策、周瑜半筹,卫觊则要逊色一些,然而他虽然没有帅得惊天动地,也是一位美男子,大体能够引人私底下评论一下,却不会当众惊呼。
当然了,卫觊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的才华,三十余岁就成为河东名士,臧洪到任后,首先便是请他出山辅佐,委以郡职,如北地太守皇甫嵩之于盖俊,广陵太守张超之于臧洪,由此可知其名气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