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仁听完不动声色,只是扶髯微笑,道:“呵呵,说来惭愧啊,这次雍州的三位贡士都是应考进士科的,今年还没人报考秀才。归唐,你可知道我大唐立国至此,在你之前虽累计有数千学子参加科考,但在这秀才一科前,却不知有多少才子畏难而退啊!”
“晚辈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多谢观公提醒!”胡戈恭敬的语气中带着十分的坚定。
杨恭仁点点头,没有再问话,只是对军爷道,“永思,土窑之事不说了,他那‘巨室论’我也有所耳闻,说来老夫似他这般年纪之时,却还在懵懂之间,呵呵,人才难得啊,今番对归唐老夫就不再单独做考校了,明日我便向吏部递文书,陛下那里,我去说!”
“举荐之恩大于天,观公,您要是不弃的话,今后就让归唐以师礼事君,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啊!”军爷先前一直隐藏在心中的那个想法,终于在此时顺理成章的抛将出来。
此言一出,倒叫陪坐的杨师道吃了一惊。方才胡戈和军爷去驸马府的时候,并未曾说及拜师一事,不过他脸上惊诧的表情一闪而逝,片刻便恢复如常,此时再纠缠这些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想这冉永思当年在太原随李家起事,一路上功勋卓著君臣和睦,可谓铁杆的从龙之臣。平日和自己这些前朝旧臣关系虽然融洽,但说到底在政治取向上还是有所区别的。他这时突然在自己兄长面前提出让胡戈拜其为师,这到底是何意呢?
杨师道清品着杯中茶水,头脑中飞速运转,却听这时杨恭仁叹道:“老夫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圣人言七十古来稀,都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如今美玉在前,恐无心力雕琢,反误了他的前程啊!”
军爷见观国公只是谦虚,话语中竟似有应允之意,心中暗喜,道:“观公,此言差矣呀!圣人虽有七十古来稀之言,但其又曾言‘知者乐,仁者寿!’谁不谓当今仁德之士,当首推足下?以君之仁德,何患不能长寿?况公幼时习武,身体向来强健,君已忘当年身先士卒,亲冒矢雨之往事乎?”
军爷说道这里,顿了顿,诚恳道:“我与归唐一见如故,知他心中志向,只恨自己才学浅薄,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他,想他自幼流落江湖,后又与恩师失散,我闻其师分别前留信说,‘今生恐难有再聚之日,此后你我再无瓜葛!’,想那高人真是去意坚决。俗语云‘国不可一日无君,人不可一日无师’,现如今归唐刁然一身,无亲无师,无依无靠,幸而今日得遇明公保举,却不是天大的机缘?还望公能体察归唐的赤子之心,成全在下的兄弟之义!”说完,军爷起身,竟一躬到底。
军爷的这一举动叫胡戈很是意外,拜师的事情自己事先未曾听说,但此刻他心中却是温暖异常,差点就忍不住眼中的涩水,心中感念军爷好意,想也没想,便跟着军爷起身,行大礼与观国公身前,叩首道:“晚辈求拜明公为师,情愿终身侍奉吾师!”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时杨师道也起身劝道,“此乃美事啊大哥,看归唐心诚意切,您老就收个关门弟子吧!”他思索了半晌,刚刚理清头绪,不管怎么说,收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对杨家来说总不会吃亏罢。
见三人如此,杨恭仁沉吟片刻,便起身离座,先把军爷扶起,道:“永思,对国忠,对友义,难得啊!你的意思老夫都明白……都明白,承蒙你高看,那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自量力一回,应允你了!”
军爷大喜,转身对胡戈道:“归唐,快叩首拜谢师父,你须谨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后一定要多听明公教诲,事明公如敬父母!”
胡戈闻言,再次倒身下拜,他不知这时拜师情形,便欲拜足九拜,直拜到杨师道在一旁呵呵笑道足矣时,胡戈才停住身子。
只听这时杨恭仁说道:“归唐,你原受高人亲传,我本不欲夺人之美,但永思所言情重意切,实令老夫感触颇深,今日虽承你喊我一声师父,可文韬武略上老夫看来是教不了你许多了,你只记着一条,今后你就把这儿当成是你的家吧!”
杨恭仁的一番话终于让胡戈彻底明白了军爷的良苦用心,在这门阀时代,他这个孑然一身的草野之人,竟也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家了。
胡戈眼眶湿润,想两人相遇不过数月,军爷却处处关照自己,实在叫他感动不已,今次还特地为自己寻了这样一位望重位尊的师父,胡戈只觉心中有种无以言说的情感需要宣泄。
难道这就是中华文化中所独有的“义”吗?怪不得它能够让泱泱华夏为之感动千年而不衰,无论人们身在政治清明还是礼乐崩坏的时代,这个融入中国人骨髓中的“义”字所散发出的光芒,都足矣让信仰、追求它的人们感佩终身。
正在遐想时,胡戈被此生二十四年里头一次郑重其事拜下的师父扶起,此时杨恭仁的眼神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目光灼灼,不过胡戈好像从中还发现一些隐含的东西,他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或许是欣赏,又或许是慈爱,总之让人很温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