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余笑笑,并不跟妻子生气。严芳是医生,在区人民医院儿科工作,医生是不懂政治的,就算懂,也只是皮毛。严芳眼里只有病人,安有余很多事,她都不发表意见,偶尔说两句,也是点到为止。这一点严芳很聪明,不像有些女人”男人一当官,自己先就把持不住了,轻者参政议政,重者还要指点江山,大有“宫中二圣”的架势。严芳在医院的同事李冬琴,每天都要huā很长时间说她丈夫”丈夫单位每一件事,她都津津乐道,坐在办公室高谈阔论的样子就像她是撤切尔夫人,其实她只是医院财务科昏科长。不过她丈夫倒是有权,金岛区规划局长高如林。
而严芳却不,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自己丈夫,更不会对丈夫的工作说三道四。她对安有余原来还要求比较高,指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夫贵妇荣一下,后来出了档子事,严芳醒悟了,知道男人有权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也不再抱那种妄想了。现在她对安有余要求很低,第一要注意身体,人可以卖给公家,身体不能:第二不能再有外遇,否则她拿手术刀把他阉了……
这里有个“再”字,就证明安有余已经有过一次外遇了。
有了外遇妻子仍然能原谅你,一如既往地关心你,证明严芳是个好妻子,安有余就这么认为。所以现在对严芳,安有余基本上是言听计从,顺着她的性子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男人嘛,对待女人的时候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长记性。
安有余目前是金岛区文化局长,对这个职位,安有余心里是有怨言的。他曾做过不少努力,想让自己的“前程”更光明些,更有希望一点,谁知工夫总负有心人,安有余非但没能“进步”反倒离金岛权力核心越来越远。他的老朋友、科技局长郭润跟他有同样的境遇,也有同样的抱负,两人在一起,时常会发出一些生不逢时上错huā轿嫁错郎的感慨。
下午快下班前,郭润又来了,先是唉声叹气一番,说这个科技局长实在没法干了,说是科技局,可跟科技沾边的事一点轮不上,整天就顾着给领导提鞋了。
安有余笑着说:“给领导提鞋也不错啊,领导就那一双鞋,你以为谁都能提,知足吧你。”
郭润怨气更大:“这鞋跟那鞋不一样,要是真能提到那鞋,苦死累死倒也值了,我提的是破鞋,领导早就扔一边的。”抱怨半天又说……,人家不把你当碟菜啊有余,有油水的事,能挨着你我?”
安有余知道郭润说的鞋是怎么回事,最近区里分给科技局一项工作,为金岛科技事业树碑立传,重新梳理和总结改革开放十五年来金岛科技发展历程,说是要为金岛竞争全省十大科技县再作准备。
这种事做起来自然没多大兴趣,热情就更谈不上,且不说金岛过去十五年科技发展值不值得总结回顾,这种总结回顾跟你个人的发展前景有没有必然联系,单是竞争十大科技县区这一说,就很有些滑稽。
“科技金岛”是储唯两年前提出的,当时还不是国家级开发区,所以在储唯看来,金岛实在找不到突围的路,储唯政府绞尽脑汁,搞了几次专家会诊,又论证了若干次,最后竟提出个,“科技金岛”的口号,让人哭笑不得。金岛有什么科技呢,卫星、导弹,还是高速火车?就连号称金岛科技园的所谓电子城,也不过是帮鹏城人卖一大堆淘汰的电子玩具,除了那不到两百米长的一条街,这个科技园基本还是黄泥巴地面一刚规划1没动工。
而安有余心里一直有个情结,就是想把金岛的宣传支点和打造方向定位到旅游上,旅游就得扯上文化才有,“品牌溢价”所以,“文化金岛”四个字在他心里活跃了好些年,到现在仍然按捺不住地要往外跳。
这是闲话”郭润真正的牢骚,来自最近新上的科技大厦项目。这项目最早是由科技局立项的,从申批到征地再到项目发包,也都是科技局在操作,因为项目主体就是金岛科技局”可那时郭润不是科技局长,等他当了科技局长,项目又被前局长带到了新单位去了。以前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是和尚走到哪佛像供到哪庙也搬到哪,郭润上午参加了科技大厦开工仪式,面对一个多亿、在金岛足以称得上超大型的项目,心里当然愤愤难平!
发完牢骚,郭润说:,“得动作啊安局,这么干耗着不行。再耗下去”热闹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怎么动作?”安有余不紧不忙地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动作?一跑二送三要,我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你我做不到。”郭润说得理直气壮。仕途走到他和安有余这一步,算是个大坎儿,这个坎儿越不过去,你就原地踏步一直熬到老吧。郭润当然急。
“老套,这话说多少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安有余显得失望,还以为郭润今天来有什么伟大创新呢。
,“那你来点新招啊,兄弟我也跟着沾沾光。”郭润接过话,开涮起安有余来。两人在金岛是典型的死党,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一起做。安有余模棱两可地笑笑,他脑子里是有一些想法的,但这些想法尚不成熟,还不便讲给郭润。
无聊中,郭润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见是区委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通知,扫了一眼放下,取笑道:,“还在洗脑啊,不错不错,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说完不过瘾,又道,
,“你是想做焦裕禄呐?眼下金岛就缺这样一个典型,反面的太多了,正面的就只好看你的了,你老兄要是冲刺成功,那可名垂青史啊。”
安有余没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同僚之间偶尔说说牢骚话可以,上纲上线的话,安有余从来不说,这点他比郭润修炼得好。祸从口出,这是官场大忌,对于一个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的人来说,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又东拉西扯一阵儿,郭润走了,临出门时又强调:,“你不动我可动了,到时别说我没吆喝你。”
安有余苦笑一声,将自己强制性地关在办公室,脑子里开始活跃一些事儿了。
那还是几年前,金岛区委〖书〗记和区委常委、组织部长双双出事,二人暗中建立地下人才市场,封官卖官,收受贿略,在金岛,“公开选拔”
正科级干部,明码标价,将个别职位价格炒到二十万元以上。
某镇哥镇长买官不成,钱又被原组织部长吞去,不按规则退回来,一怒之下就检举揭发了。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联合成立调查组,入驻金岛,一场飓风后,〖书〗记和组织部长被双规,四十多名买官者被一一萃职,金岛政坛发生超强地震。市委决定,陈龙辅升任金岛新一届区委〖书〗记,原市委哥秘书长黄耀接替前任,担任金岛新一任组织部长。
安有余很庆幸,严格算来,他也是买官队伍中的一员,他曾提着四万元人民币外加一千美金候在组织部长回家的路上,一个叫青坡的地方。组织部长家在市里,大约隔两个礼拜,他就要回家一次,他喜欢自己开车,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往市里去,途经时青坡时,他一般都要停车半到一小时,据说他家祖坟在那儿。
时间一久,秘密被人发现,青坡就有了另外一种用途,成了他收受礼金的地方,跑官者只需把看中的位子还有个人基本情况写在纸上,连同钱物一并交给他,他就心领袖会地走了。有时双方甚至连句话都不说,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非常神秘。
安有余的志向是金岛区规划局长,他太爱这个位子了,感觉自己生下就是当规划1局长而非文化局长或广电局长的。在采取一系列措施而终不能敲开组织部长在金岛和市里两个家门后,安有余按照高人指点,提着一大包钱候在青坡那棵老槐树下,那天他果然见到了组织部长,部长也确实到山后祖坟那边去了一趟,可惜”安有余没能像别人那样把要送的东西送出去。组织部长严厉批评了他,并警告他再敢如此围追堵截,搞这些歪门邪道,将严格按党的组织纪律予以处分。
不久之后,安有余垂涎很久的区规划局长换了新人”令他震惊和沮丧的是”高如林居然从一大堆候选人中杀将出来,由建委哥主任升任规划局长。安有余想,他在广电局干一把手的时候,高如林不过是建委建管科科长,短短几年,高如林好似坐了直升飞机,就算建委那一届主任出了事,进了牢房也没影响到他,而他安有余自己……
不得不承认,在前〖书〗记和前组织部长手下,安有余混得十分狼狈,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缩水缩得找不到自己了。这两个人刚来金岛时”安有余是金岛区广电局长兼党组〖书〗记,后来为了照顾老同志,区委组织部建议他把〖书〗记一职让出来,安有余想想,不就一〖书〗记吗,兼着也兼不出什么名堂来,干是让了。没想到随后金岛来了个大换班,区教委、广电局、文化旅游局三家索性来了个推磨似的大轮转,教委主任到广电局担任局长,安有余到文化旅游局担任局长”原文化旅游局长到教委担任主任。
三人中,最吃亏的当然是他安有余,广电局再怎么着也要比文化旅游局强,如今眼看着进入了传媒时代,央视黄金档的广告都是论亿计算了,这年头哪家企业不做广告,岛城又是经济大市,金岛也是国家级开发区了,企业如雨后春笋,蓬蓬勃勃地往外冒,电视台一年的广告费高达几个亿。这还不算,这些年各级领导都重视形象工程,争着上电视上报纸为自己为单位树形象,电视台巧妙利用资源,连着开辟几个专栏访谈和专题,都直奔政绩工程而去。那些部局领导见了他,哪个不点头哈腰,就连个别副市长,远远见了也要老安老安地喊个不停。风光,自在,享受!而文化旅游局算什么,典型的清水衙门,听上去是一级单位,事实上却比某些二级单位还要二级。
这倒也罢,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个坑是固定给你的,官场为官,适当地迂回一下也是必需,只要你措施得力,功夫到家,精心谋划,缜密运营,理想中的那个坑一定会得到。事情偏偏不是这样,安有余左挤右挤,终还是没能挤到那条船上。
那时候,组织部长为安排自己的亲信兼情人魏某,几次在常委会上提起,要将文化旅游分设,区委〖书〗记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以旅游兴市为名,将旅游局单设,魏某如愿以偿,鼻文化旅游局昏局长升为旅游局一把手,愣是将安有余手中本来就够可怜的那点资源又挖走一大块。
如今金岛搞旅游大区规划1,旅游局倒成了大热门,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安有余的文化局反成了一道凉菜……
他也只好自己跟自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黑暗时代终于结束,换了陈龙辅这个“淳淳长者”当〖书〗记,有了储唯这个“有见识、
有魄力”的年轻区长,组织部长黄耀也是从市委下来的干部,“见识高远”安有余当时就长出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应该要驱走乌云,迎来太阳了吧?
但是接下来两个多月,安有余却没像别人那样急不可待,一来就扑上去找感觉,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一蹶不振的颓废样子。郭润不明就里,真以为他心灰意冷,调侃道:“看看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老婆离了情人跑了钱输光了肠胃上有了癌脑子里有了瘤,整个一斗败的公鸡,我要是陈〖书〗记,二流文化局长都不让你做了。”安有余拱手作揖道:“饶饶我吧老兄,我实在是〖兴〗奋不起来了。”
“咋,缺〖兴〗奋剂还是缺炮弹?”郭润开玩笑道。
“啥也不缺,缺心劲。”安有余沮丧着脸道,一点看不出他对未来有什么向往。
郭润被他迷惑,十分可惜地说:“你是在糟蹋自己,以你安大局长的能力,就是当副区长也不过分。”又道:“老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要是抓不住,你可……”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金岛高层是大换血了,下面的班子仍然是“黑暗时代”的老班底,陈龙辅和储唯以及黄耀虽然在会上一再讲,对区局和各乡镇班子暂不做调整,要确保干部队伍的稳定性和工作的持续性。但那只是表态,是所有新领导上任时的一种姿态,一种策略。
真正的用意,怕是藏在策略后面。
吃一堑长一智,安有余在观察,在思考,也在总结,为什么在“黑暗时代”自己没分到半勺粥呢?不是他们太专太横,而是自己没找准命门,点错穴了。钱谁都有,区分也不在多少,外界都说谁送得多谁能得利,那是瞎传,官场不是地产界,官位也不像某一块地,可以明码标价、互相竞标,最终谁出价更高谁得手。官场中缺了钱是不行,但钱绝不是万能的,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钱背后的东西。
比如说在前面那位担任组织部长时,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安有余就曾跑通了省里一位要员,此人对那位部长还曾有栽培之恩,这关系算是够硬吧,可万万没想到,此人跟前〖书〗记的老上司暗中不和,两人明着能握手拥抱,暗底里却恨不得使出什么致命招数将对方打入地狱。结果安有余的跑动适得其反,前〖书〗记轻轻一句:“有余同志你是文化人,还是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吧。”就把他打发了。现在想想,就有些后悔,
打通那个环节多不容易,就因为没把人家的背景和幕后全搞清楚,鸡飞蛋打,弄得一场空。
所以这次他得沉着,得冷静,得先把陈龙辅、储唯和黄耀三人的班底探清楚再行动。外界说得不错,如今求官重在一个“跑”字,这个字便是官场的精华,不跑绝不会有收获,但如何跑,从哪个方向跑,文跑还是武跑,抄近道还是迂回包抄,却是门大学问。
安有余门路不窄,但也似乎不是太广,为了查明他们的背景,安有余huā了很大的力气,这么一等,就是一年多,所谓磋砣岁月,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最后的结果是,陈龙辅要下了,靠不住:储唯为人过于张扬,虽然大家说那是有魄力,但是安有余不认可,他觉得靠不住,再说他是市委哥〖书〗记刘长义的人,而市委余〖书〗记跟刘长义的关系听说不是太好:至于黄耀,他是前市委郭〖书〗记的秘书起家,郭〖书〗记下去之前把黄耀调出市委,来金岛区任组织部长。郭〖书〗记虽然在跟余争胜的斗争过程中失败了,但他并不是大败亏输,总算是全身而退的市委〖书〗记。而大领导退下去之前为自己秘书安排前途,这也是华夏官场的一个“惯例”了,所以并不稀奇,唯一的麻烦在于郭〖书〗记下去下得彻底,彻底到直接离开“萃命岗位”全退了……这么一来,黄耀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实在不值得依靠。
于是,安有余就觉得有些纠结了,选来选去,三个主要人选,居然没一个合适的,这让还大有“进步”思想的他情何以堪?都说官场需要站队,他过去就是因为没有站队,没有抱上粗腿,这才江河日下,混得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都已经知道过去幼稚在哪儿了,如何还能一错再错?当然要改过自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