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舒缓,轻轻拍打这岸边的岩滩,仿佛催人入梦。但此刻行走海边的储唯和薛一飞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这些话,都是他开会的时候说的?”薛一飞很意外地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颇有兴趣似的补问了一句。
储唯猛地一脚,将一个贝壳踢进了海里,口中恨恨:“不是开会的时候,难道是私下里?要是私下说,那倒好办了,麻烦就出在他直接在会场上讲这个话!这我怎么回答?”
薛一飞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说来,这位小李书记对经济工作很有一套啊……居然不仅知道MBO,还知道ESOP……不过,我看他也不是真心要搞ESOP,这只是个幌子罢了。”
“幌子?”储唯一时没领悟过来:“为什么这么说?他跟我争了那么久,就是打个幌子?我说老薛,你有把握?”
薛一飞傲然抬起下巴,自信满满:“九成九!”
储唯这才吃了一惊:“那……他想干什么?”
薛一飞忽然露出细细体味的神情,沉吟了一下,才说:“他要搞股份合作制。”
储唯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已经搞了股份制改革?现在搞MBO也好,或者那个什么ESOP也好,不都是股份制?”
薛一飞皱了皱眉:“储唯,你这几年做官的本事我是看见了,可这学问上的东西,怎么越来越不济事了?股份制公司有多种形式,李从云只是选定了其中一种罢了。”
储唯老脸一红,继而有些不悦,皱眉道:“术业有专攻,我现在是管委主任,主要是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统筹安排,具体的操作自然就不那么熟悉了,要不怎么要合理分工……你说说,所谓多种形式是怎么回事?李从云为什么要选择你说的那个什么制度?”
薛一飞心中摇了摇头,储唯比当年还要不堪了。当年储唯为了毕业后能分配到一个好工作,想方设法追求跟他们同班的一位女生,那女生的父亲是当时岛城市的组织部副部长,那个年代的人思想还比较单纯,那女生被储唯的“真情”打动,两人毕业后立即完婚,而后储唯的岳父大人立即动用能量,将储唯送上仕途……
但不论如何,当年的储唯对薛一飞还是很尊敬的。因为薛一飞每每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观点,譬如“企业不盈利必死”、“大部分国有企业今后要倒闭”、“政府迟早打破国有企业职工铁饭碗”等等。这些观点在现在已经开始成为现实,而在十多年前,薛一飞说出这样的话是引起了学校内的巨大讨论的,大部分的老师学生都认为薛一飞纯属扯淡,但也有少数几个教授认为薛一飞的观点“值得注意”。
储唯跟薛一飞不仅是同窗,而且是室友,平时在寝室里谈到这些话题,几乎都是薛一飞的专场,起码他储唯只有听的份,这让储唯形成了一种“薛一飞有本事”的心理定势,使得他对薛一飞比较尊重,甚至在出任区长之后,金岛造船厂总崩溃之前临时想到的也是薛一飞。
而现在,储唯几乎不跟薛一飞照面,照了面也经常摆出领导派头,对于薛一飞而言,这个储唯,跟他已经谈不上什么同学之谊了,储唯用他,现在完全是用他的才能,与同学无关,与对他的好恶无关。
薛一飞摒弃心中杂念,淡然解释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关于目标体制的提法有过三次变化,开始提‘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后来提‘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再后来提‘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相应地,国有企业的改革内容也在作不断调整:扩大企业自主权、利改税、多种形式的责任制等等。
经过十几年的改革,国有企业理应搞好搞活,但事实上,它受传统体制的影响太深了,承受的负担太重了,以致亏损面在继续扩大,亏损的金额在增加,经济效益在下降,国有资产在流失。原先国有企业改革的方法措施,见效不很明显。我可以这么说,十几年的企业改革有突破、有进展,对旧体制的认识也在深化,问题是八十年代设计的目标体制仍然没能彻底摆脱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束缚,仍然缺乏具有说服力和科学合理的界定,仍然模糊不清而犹疑不定。围绕着这样的体制目标来设计国有企业改革的内容和形式,自然受到极大的局限。认识到计划经济体制的弊端,但不愿否定计划经济;体验到市场的巨大作用,但不敢提市场经济,人们困惑在姓‘社’还是姓‘资’的矛盾之中。”
储唯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悦,怎么着,你薛厂长还打算跟我讲讲大道理?须知现在不是以前在寝室那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