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个字,张名振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口吐鲜血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面前墨迹未干的诗句。旁边的亲兵随从们大惊,一边去找随军郎中,一边去通知张煌言、施琅等人。
“侯服兄……”张煌言赶到时,张名振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蜡黄的脸上透着灰暗。看到老战友已是这副模样,张煌言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定西侯……”施琅、刘仁骏、郑森等人也都面露不忍。
“苍水兄,施、刘、郑各位将军,生死有命,我早已看开,你们也无需为我而感伤。”张名振气息虚弱、吃力地说着,“能够亲眼看到舟山光复,死难军民大仇得报,还能看到庞、王两位都督率十数万虎贲劲旅横扫江浙、直指南京,我早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努力地吸了两口气之后,张名振颤颤巍巍地朝张煌言伸出手,张煌言赶紧伸手握住。
“苍水兄,我走后,剩下的这千余舟山将士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好他们,当年那么艰苦的岁月里,我们都不曾放弃,如今更不要放弃。带着他们,跟着庞都督继续杀敌,光复河山。”张名振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另外,我想请苍水兄……请苍水兄尽量帮我去找回家母的遗骸。我于君恩母恩都未曾报答,若是找不到家母的遗骸,也不要收我的骸骨入棺……”
张名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睁着的双眼中也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侯服兄?……侯服兄!”张煌言一怔,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
隆武十年六月二十一日晚,原浙东抗清领袖之一、定西侯张名振病逝于舟山军中。
……
同一天晚上,南京城中。尼堪在结束了军议之后把自己的堂弟、也是自己的主要副手,安郡王岳乐单独留了下来。
“你今晚务必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明日四更便率部过江前往扬州。”尼堪道,“另外,有些话刚才在军议上不好让旁人听了去,我在这儿只对你一个人说,你也务必要记住了。”
“三哥请说。”
“如今六叔(济尔哈朗)所率的援军还没到,若是我没有猜错,明后天庞贼率军抵达江宁城下之后,定会分出一支强军北上过江去攻打扬州,以断我军退路。到时候,扬州能守则守,若是守不住了,你也不要勉强,也不要有片刻犹豫,即刻带着手下的旗兵往北突围去和六叔会合。让六叔在江宁战事没结束之前也不要再轻易南下,不要再无谓地往这个火坑里填人命了。”
“三哥……三哥何出此言?”岳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我军在江浙的总兵力八九万,等六叔的援军到了之后可达十余万,如何就没有一战之力了?当年祖父他老人家……”
“此一时彼一时!”尼堪没等岳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有些事情,以你的眼光和见识又如何会一点儿都看不出?你只不过是还端着架子不愿承认。但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终归是事实。庞贼早已非昔日的庞贼,这一仗咱们已经没有多少胜算了!”
这几句话似乎说中了岳乐的心思,他呆了片刻,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
尼堪看了他一眼,仰头转向窗外的星空,感叹道:“从天命年间立国时起到顺治元年入关,咱们大清这一路走来看似势不可挡,实则每一步都几乎是在押上全部身家进行豪赌,只要走错一步甚至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好在汉人一直昏睡在梦里,咱们才所幸每一把都赌赢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也着实不容易。可是汉人又怎会一直就这么昏睡下去?他们哪怕一百个人里头有一个人醒了,再叫醒身边的五个人,都足以把咱们逼上绝路。如今最先醒来的庞贼已经叫醒了越来越多的汉人,大清也该到了转运的时候了。这不是你我之过,也不是任何满人之过,这就是命,是天意。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早点为日后做打算吧,为爱新觉罗家,为咱们满人多留点种子。你还年轻,未来振兴大清的重担还得压在你们的肩上。”
“三哥……”岳乐猛地站了起来。
“我是朝廷钦命的定南大将军,活了这么些岁数也早就活得差不多了,当然和你不一样。”尼堪抬手制止了岳乐的下文,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如此悲观。你不是常说吗?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十三副甲起兵,一路披荆斩棘都走了过来。和他老人家相比,咱们眼下遇到的这点儿难处又算得了什么?不管这一战的最后结果是什么,以后的路都还很长。好了,记住我说过的话,下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