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这是什么歌啊?”石有亮一脸疑惑地朝旁边的崔守成问道。
崔守成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本是三百年前,反抗蒙元暴政的义军所唱的战歌。后来,好像又被东江总兵毛文龙略作修改,用在了东江军中。”
“东江军……”石有亮若有所思起来。
“嘡啷!”山坡下,汉军旗牛录章京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脸上竟淌着两行泪。
“我们投降!”牛录章京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身边的汉军旗士兵们听得此言,也纷纷将手中的刀掷于地下。明军把总一挥手,明军士兵们一拥上前将这最后一股敌人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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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无数明军士兵在打扫着战场。东方的地平线上,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
山顶的一颗大树下,刚才的那个汉军牛录章京双手反绑,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对面,庞岳和王东日也是盘腿而坐,两人的亲兵队长各带着一队亲兵站在远处守卫着。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庞岳摘下头盔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位将军,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过去经历的?”汉章京面无表情地问。
庞岳摇摇头:“我也只是到你的岁数和你的汉军身份,才随便那么一猜的。怎么样,我猜的还对吧?”
汉章京惨然地一笑,无奈地点点头:“没错,你猜对了。就在十六年前,我还穿着和你们一样的衣服。脑袋后还没有这根尾巴。”
“当年你是东江镇的吧?”王东日问道
“是啊!”汉章京仰着头,闭上了眼睛,“皮岛,东江本部,毛文龙大帅帐下。想来,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毛帅死了也有十六年了,可当年的那些事好像还在昨日一般。”
汉章京睁开了眼睛:“那时候的日子虽说苦了点,但我们的心里面是那么的痛快,那么的充实。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每天该干些什么。当时在岛上,每当操练的时候,毛帅便会让我们唱起这支歌!呵呵,我还经常把自作主张地把‘杀尽胡儿方罢手’改成“杀尽建奴方罢手!’”
“将军,能给口水喝吗?我口渴的厉害。”汉章京咽了咽口水,挤出了一丝笑。
庞岳从腰间解下皮囊,送到汉章京嘴边。汉章京来确实渴坏了,咕嘟咕嘟喝空了大半个皮囊。
“谢谢将军!”汉章京喝完水,继续说道,“那时,在旁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流民,甚至是一群叫花子。没错,我们缺衣少食,穿得破破烂烂。可这没办法,朝廷总是不拨给我们足够的粮饷,大部分吃穿用都得我们自己去解决。但我们都没有忘记,我们是在为朝廷守卫辽东、牵制建奴。多少次挨饿受冻,我们都挺了过来,但只要一想到辽东有那么多那些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想到我们的存在使得建奴不敢亲易入关,我们也就不图什么了。直到崇祯二年六月初五那一天,我们才彻底地寒了心!”
说到这里,汉章京双目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余怒未消:“那一日,袁崇焕狗官把毛大帅骗至双岛、胡乱捏造罪名杀害!不说毛帅无错,就算有错,他袁狗官又有何权力未得圣上旨意便擅杀总镇总兵?!更让我们心寒的是,朝廷居然对袁狗官没有丝毫追究,毛帅就这么白死了!哼,如此一来,我们的所作所为还有何意义?孤悬辽东拼死为朝廷守土,到头来却只能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样被一个只会龟缩宁锦的狗官任意剁削!从那时起,我就差不多对大明朝廷失去了信心。也许是老天爷也要抛弃东江镇,自打毛帅死后便内乱不已,陈继盛副帅也死后,局面更加无法收拾。”
“终于有一天,我和其他的弟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加之完全对大明心灰意冷,便投了我们曾视之为死敌的建奴。”汉章京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剃完发的那天晚上,我躲到暗处哭了整整一夜。但又有什么法子呢?继续和建奴打,东江镇都完了,根本没法坚持下去了。回大明,那帮高高在上的文官会把我们全部当成瘟疫。”
“说到底,你还是选择了一条最不该选的路。纵有千万种理由,你还是当了汉奸!”庞岳叹了口气,直视着那个汉章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若是毛文龙大帅泉下有知,会如何待你?你那些倒在建奴刀下的袍泽要是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见汉章京低久久没有吭声,庞岳继续说道:“东江镇的艰辛、毛大帅的冤屈,世人也并非一无所知。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华夏的英雄。而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增加你的罪责。你和东江镇将士的冤屈,你内心的苦衷,并不能成为你助纣为虐、残害同胞的理由!就如你当年所唱的,你本堂堂男子汉,何为建奴做马牛?”
汉章京沉默了一会儿,挣扎着双膝跪地,头朝着庞岳磕了下去,“谢谢你,将军,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能如此待毛帅,如此待东江镇,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庞岳无声地将他扶起。
“作为一个将死的罪人,我有两件事想拜托将军。”汉章京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
“说吧,只要我能办。”
“第一件,待会儿送我上路的时候,麻烦先把我脑后这根金钱鼠尾割去,我不想就这样去见列祖列宗。”
“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放我那十几个部下一条生路。”
庞岳和王东日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这个不行,我没法向我手下的将士们交代。还有吗?”
汉章京叹了口气:“没有了,多谢将军,送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