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
“你什么也不用说,听着就是了”黄得功一摆手,将庞岳要说的话全部推了回去,“今日,我们不再谈军务,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大帅,坐在面前的只是你的一个普通长辈。”
黄得功喝了口水,缓缓说道:“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晃就八年了。当初,你父亲将你送到营中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如今,你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明武将。这些年,你的表现我都在眼里,你,没有给你父亲丢脸!你是好样的!对了,当初,你父亲留了件东西在我这儿,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吧。”
黄得功从身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布包,递给了庞岳,继续说:“呵呵,现在想起来,子明兄弟还真有几分官瘾,他当初嘱托我,至少要等你当上了副将之后再把这件东西交给你。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到那一天,所以干脆现在就交给你吧。”
庞岳打开布包,一柄略带锈迹的雁翎刀映入眼帘,刀鞘上有几个字,仔细一,赫然是“赤心报国”。
“这是你父亲用过十几年的刀,当年他用这把刀在战场上不知斩下过多少首级。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谢大帅!”
“不说这个。细说起来,我并未完成好你父亲当初的托付。他让我多多关照你,我却总是在危急时刻派你去冲锋陷阵,要不是你小子命大,我老黄可就真的成了罪人了。”黄得功昔日里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如今已透着几分柔和,“你也休要怪我。我们都是武人,既然选择了戎马生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庞岳不敢!”听曾经叱咤风云的黄得功说着这些与一般忠厚长者无二的话语,庞岳心中感慨万千,似有千言无语要表达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唉,眼前的形势你是知道的,恐怕以后我想多关照你也没有机会了。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以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去走了。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送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请大帅赐教,庞岳一定铭记于心”
“好,你要记住。”黄得功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不管你以后走哪条路,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像洪承畴、孔有德之类的小人,虽然靠着认贼作父一时苟全了性命,但却让自己的列祖列宗跟着蒙羞,就算千百年过去落在后来人嘴里的也只能是笑柄。我们是汉人,是大明的武将,当以卫青、班超、文丞相、戚少保等英雄人物为典范才是。”
“大帅放心,我记住了。”庞岳的语气变得坚定无比。
“最后,有件事要拜托于你。”黄得功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佛,说道:“这个玉佛是我从军的第二年,我母亲是为了能保我在战场上平安归来,从寺庙里为我求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戴在身上。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未能尽到孝道,连她过世的时候我都没能回去,我始终心中有愧。”
提到自己的母亲,黄得功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他继续说道:“老家我是回不去了。泰之,如果有一天王师能光复辽东,麻烦你把这块玉佩送回我的老家埋在我母亲坟前,替我这个不孝子了却一桩心愿吧。”
着黄得功递过来的玉佛,庞岳有些不知所措:“大帅,这……”
“拿着!”黄得功的语气不容否定。
庞岳不再说什么,双手接过玉佛收好。
“嗯,也没有其他的事了。明日定有一番恶战,你回去好好歇息,准备一下。我们就此别过吧。”黄得功缓缓地站了起来。
庞岳也随之站了起来,向黄得功深深一揖:“大帅,多保重!”
“泰之保重!”
庞岳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几件重要的事还没说,赶紧摆正身形向黄得功说道:“大帅,您一定得当心。军中有几人似有二心……”
黄得功一脸平静地听庞岳说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考虑。”
“还有,大帅,你得当心……”
“哪有这么啰嗦,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
唉,大帅,来你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没有对这些隐患引起足够的重视啊!庞岳的心中顿时涌出一种无力感,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无能为力了。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以一己之力面对扑面而来的历史浪潮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
庞岳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猛地一转身,跪倒在地,朝着黄得功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要见怪,您,当得起我这一拜,当得起我这三个响头!庞岳在心中默念着,当其他诸将以“打活仗”为荣,与流寇暗通曲款的时候,是你喊出“公侯且无论,我欲取尔头”,将张献忠追的狼狈而逃;当江北其他三镇横行一方,祸害乡里的时候,只有你在整肃军纪,保护百姓;当大明数十万大军作鸟兽散,各地将领投降成风的时候,是你对着那个你曾经不起的天子说出了掷地有声的“敢不效死”。您,也许算不上大公无私,但您始终有着自己的原则,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并在最后用实际行动实现了自己的誓言。在明末这个充满悲剧的时代,您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大帅,庞岳谢谢您的知遇之恩!您多保重!”说完这句话,庞岳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