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景宁虽未开口,可景晟心上却也猜着一二,将信将疑地抛下景宁走到阿嫮床边。他年小个矮,在床边蹲下身时,脸恰恰正对着阿嫮的脸庞,离得近了这才看出自家母后脸上苍白得厉害,除着眉毛眼睫是黑的,旁的竟是再无颜色,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因他自知如今身份,不肯叫人看见他哭泣,反手将自家脸上一抹,将眼泪都抹了去,霍地站起身来,景琰待要过来问话,叫景晟拿手指着指道:“好好服侍娘。”又与景宁道:“你来。”说了头也不回地大步往殿外行去,景宁急忙跟上。
待得景晟与景宁弟兄两个出去,因着景晟进来而避在阿嫮床后的顾鹊才走了出来。虽是她自家避了开去,可景宁从进来到出去,连着一声也没提过她,到底叫顾鹊委屈,咬了唇看着景宁的身影,又回头瞧了眼阿嫮,眼中慢慢坠下泪来,也不知哭是甚。
不说景晟出去宣僧录司与道录司的主事来问话,又说因有了景晟的话,是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立时提审高宋二人。
这一回与昨日不同,昨日一是未得着景晟明旨,二是还顾忌晋王景淳一二,是以并不敢用刑。可今日朝上,新帝虽还是未下严旨,可言语中已露要严办的端倪,且晋王不肯回护高鸿,是以这一回过堂也是严词相诘,尤其那位大理寺卿罗士信,生得粗豪相貌,却是个伶俐心肠,看着高鸿还是咬定牙关,倒是笑劝他道:“您也是将养了这些年,身娇肉贵的,哪里捱得过刑呢?莫说是晋王殿下是个大义的,便是他肯回护您,您这亏也先吃着了不是?”
高鸿听着罗士信这一番话还有甚不明白的,无非是刘景淳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看着出了事儿,怕惹着新帝不喜欢,竟是一推四五六,全不顾这些年来倒卖盐引得来的银子有一半是进了昭阳殿的。高鸿心上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待要将景淳也收过银子一事一并儿揭发出来,转念想道:这一开口,我自是个死罪,可妹妹母子也有罪名哩。新帝不是个能容得下个庶长兄的。罢了,便是景淳无情,妹子倒不是个无情的,留了妹子在,便是叫抄了家,徐氏与孩子们总还能得着照应。若是连着他母子一块儿牵扯进来,哪里还能翻身呢?
高鸿想在这里,只得闭口不言。不想一旁的宋朗听着高鸿与罗士信的这一番对话,心上早凉透了,晋王连着自家舅舅都不肯保,何况他个外人,这回怕真是活不成了。罢了,罢了,左右是个死,不若博上一博,许还有一线生机。宋朗想在这里,一咬牙,忽然冲着堂上一叩首道:“三位大人!犯官有下情回禀,虽子不语怪力乱神,事涉太后娘娘,犯官也是不得不信,不敢不信。”
宋朗在刑部大牢已呆了两日,头发蓬乱,脸色憔悴,双眼却是炯炯发亮,不像个死期将至的犯官,倒有些儿有恃无恐的模样,是以罗士信等人互看一看,就由罗士信问话道:“你说。”宋朗便将昨夜如何遇见沈如兰鬼魂的事与罗士信等人说了,因怕罗士信等人顾忌着先帝颜面不肯去与新帝言讲,又道是:“还劳三位大人回奏圣上,若能保得太后娘娘凤体康泰,犯官死而无怨。”
高鸿听宋朗说得这番话,他并未见过沈如兰鬼魂,自是以为这是宋朗自知难逃法纪,是以胡编了来唬人的,谁叫圣上是个孝子哩,为着他娘他也不敢冒险,只怕就肯听了宋朗的话。若是再有个风吹草动的,宋朗的命就此保下也未可知。
高鸿想在这里,怎么肯叫宋朗专美与前,到底沈如兰获罪时,他妹妹与先废后斗得激烈,李源为着将自家女儿送上后位,陷害个沈如兰也不是做不出来。左右李源已死,决不能现身自辩的,是以接了口道:“原来你也见着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见着哩!”
叫高鸿这句一说,宋朗脸上颇不好看,可为着叫上头的三个主审重视,说不得只好顺着高鸿的话道:“可是沈将军与你喊冤?”高鸿做个跌足的模样道:“他道是他若真通敌,如何肯把要命的证据搁家里呢,可是怕死得不够快么?!”
这也实在是宫中太后昏睡的消息还未传出宫来,若是传了出来,这三位怕是一刻也等不得,立时要去回景晟,如今只是不大信,无如高、宋两个竟是一唱一和,你一句他一句的,倒是配合得很,待要不信,又怕是真的;待要信,这等诡谲事又怎么好在圣上面前开言,三人面面相觑,还是罗士信先道:“圣上年幼,离不得太后呢,且去试探一二也就是了。”
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听着罗士信主意,略想了想,俱都点头,命将高、宋二人还压牢房,自家往未央宫来请见景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