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瑱本性上并不是个恶人,做不来虚伪之言,叫谢显荣问着这句,迟疑了回方道:“她即与我相见生厌,又何必相见。”
谢显荣便是不大喜欢月娘这个妹子,可听着齐瑱这话,还是着了些气恼,把桌子一拍道:“她若厌着你,又何苦千里迢迢来京寻你!”
齐瑱又羞又愧,扬了头道:“京中富贵矣!她是皇后亲姐,在阳谷城岂不是锦衣夜行,白辜负了皇姨身份!”
谢显荣戗指点着齐瑱怒道:“你倒有嘴说她!你一行与她相见生厌,连着她辛苦来京都不能打动你,一行又要仗着承恩公府女婿身份行走,你好大的脸面!”
齐瑱前头不过是羞愧了强辩罢了,待听着谢显荣道他一面厌弃妻子,一面贪图谢家富贵,情直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素来有些骄傲,哪里能忍气,当时也将桌子一拍,立了起来,指了谢显荣道:“你们当日哄着我做成这门亲,如今还有嘴说!若不是我以为,我以为她是个贤良的,我再不肯娶了她!”也是齐瑱知道厉害,没将“我以为她是玉娘”说出口来,强转了口风,饶是这样,也听着隔壁房一声响。
只齐瑱正在气头上,哪里在意这些,更不曾留意到谢显荣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只自顾嚷道:“贵府高门,我一贫寒小子,高攀不上,情愿与贵府县君和离,再不后悔!”
谢显荣冷笑道:“你这会子在气头上,说的话我只当没听着,也免得你转头过去懊恼了,倒说我设局讹你。”
齐瑱叫谢显荣气得发昏,哪里还想得到其他,冷笑道:“我只怕你们不肯放我生路哩。来!来!来!哪个不肯和离,哪个是王八羔子!”说了转过身来冲到门前,将门打开,一叠声地叫小二取纸笔来。只待纸笔一来,他便立时写下放妻书,也免得再受谢显荣侮辱。谢显荣看着齐瑱脸上煞白的模样,口角露了一丝笑容。
却说齐瑱在这里气得手脚发抖,杏花春旁的醉太平房内,月娘的身子抖得筛糠也似,脸上涕泪横流,口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谢怀德知道了谢显荣要在春风得意楼见齐瑱,因杏花春与醉太平两间包厢紧紧相连,当中的板壁竟是活动的,可随意拆去,是以便与谢显荣说得,将杏花春与醉太平一块儿订下。又把谢怀德从别处得来的那副《乌夜啼》挂在壁上,由谢显荣引得齐瑱说出厌弃月娘的话来。
而谢怀德亲自来哄月娘,只说着春风得意楼有几道名菜,便是宫中的御厨也比不上,唆使了月娘换个男装,随他到了春风得意楼来。春风得意楼确是有几道拿手菜,其中一道翡翠鱼面是别处没有的,又有道罗汉素,做得堪比皇觉寺。月娘吃着正好,因两间包厢相通,是以谢显荣与齐瑱的说话就传了过来。
月娘起先并不在意,可慢慢听着便入了港,知道那头是谢显荣与齐瑱,他二人说的正是她。待齐瑱说出那句你你们哄着我做了亲时,月娘只觉得满口都是苦味,激怒之下将桌子上的菜都扫落在地,就要冲出来与齐瑱理论,却叫谢怀德紧紧拖住了,又把她嘴捂上,不叫她出声,直将隔壁谢显荣与齐瑱的那场交流听了个十足。
月娘听到最后,齐瑱竟是迫不及待地要与她和离,连不和离是王八都说了出来,心上如死灰一般,再也挣扎不动,呆滞地坐在凳上,张大了眼,眼中不住地落泪,口中却是一声抽泣也无。
谢怀德安排下这隔墙计是要叫月娘对齐瑱死心的,可看着月娘哭成这样,总有些怜悯,过来摸了月娘的头道:“他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不值得你为他哭哩。”
月娘由得齐瑱摸着他的头,一声也未出,她还记得成亲那日,齐瑱掀开她的盖头,她一眼看过去,却见齐瑱秀眉俊目,白玉一样的脸庞叫他身上的红衣映得红润,比她二哥哥谢怀德还好看些。只这样好看的人,却生了个铁石心肠,将她看做敝帚鄙履一般,恨不得远远地扔了去,全不念半分夫妻情谊,这样的可恨,难道她谢月娘,乾元帝钦封的县君还离不开他不成!
齐瑱那里又怎么知道月娘就在隔壁,在小二将笔墨送上之后,当即挥毫写下和离文书来,自家签了名,用了随身携带的小印,又把双眼紧紧盯在谢显荣脸上,道:“是谢大人送进衙去,还是由下官送去?”
谢显荣将和离文书拿在手上,仔细看了遍,脸上这才露了些笑容:“齐大人即肯放妻,可见方才是我委屈了齐大人,为着赔罪,这文书就由我送了去罢。”说了,看和离文书墨迹已干,折了折往袖中一拢,这才抬了下颌朝一桌子已冷透的酒菜一点,道:“齐大人,我们光顾着说话,竟是忘了吃酒,来,来,我们小酌几杯,日后怕是没得机缘坐下来了。”
齐瑱吃了一肚子气,哪里肯吃酒,朝着谢显荣一拱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