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乞丐低着头,闭着眼靠墙坐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象是在沉思,又象是在回忆,还是在后悔,还是在睡觉,一切都令人费解,只能看见他身前用来乞讨的破旧不堪而又古老怪异的黑色帽子。他的衣服似乎一辈子都没有换过,原本洁白的上衣现在已成黑色的,短小得衣不蔽体,像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成的。
“哪里来的乞丐!不要躺在这里!”可能是乞丐身上传来的恶臭令警察赶到厌恶,他们并没有上前象对待以往遇到的乞丐那样踢打一番然后将其撵走,而是吼了一声,便绕开了他。
年轻的乞丐并没有动,象是睡着了,两名警察又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枯瘦细弱的样子,不似那些强壮的能够打家劫舍却伪装成乞丐的盗贼,便没有再理会他。
如果他们知道,这名年轻的乞丐是谁,叫什么名字,也许就不会对他这样的无礼了。
睡梦中,年轻人的身上换上的,是整齐干净的黑色西式猎装,他的身上带着望远镜,笔记本,还有一支手枪。
此时的他,正走在一支约有100人左右的日军侦察队伍的中间。
他是这支队伍的翻译,他叫水野遵。
水野遵走在林间,地上落满了树叶,那股浓郁的味道,搔得水野遵的鼻孔发痒。大地直冒热气,真象个摇篮,有人在轻轻地摇它,在静寂中摇它。
水野遵似乎听得见,有只蚂蚁迈着细碎的小步,爬了过去,它脚下的沙粒散落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万赖俱寂。寂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到了苔湾以来,水野遵一直不曾领略过寂静的滋味。不错,倒幕战争期间,水野遵们有几次从前线撤下来休整,可是前线并不太远,地平线那边老是传来敲击战鼓的嗵嗵声和武士们震天的喧嚣的声音。那段时间里,水野遵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碰掉过一根毫毛;现在,前线已经离水野遵远去了,领队的来自熊本镇的福原丰功少尉带着那帮步兵也跟着走远了。此地只剩下水野遵一个人……水野遵走在这片小树林里,侧耳倾听,四周万籁无声。寂静,就象一池清水。
水野遵两眼凝视着一棵棵小树树梢支撑着的天空。这儿一年到头闷热无比,即使在树林背阴的沟坡上,也象火炉一样发散出一股股热气。
天上白云悠悠,一长条一长条的,仿佛风儿把游丝飞絮吹了上去。天清云淡。水野遵摊开双臂,一股热乎乎的蒸气把水野遵托了起来,象潮水一样卷着水野遵向前流去。刹那间,水野遵感到神志恍惚,不过不是象闻了迷药后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甜滋滋的轻松感觉。
水野遵想起了离开日本前的一幕情景。水野遵早晨起来,在乡下的播种田里看见了陶工草井的小女儿裕子,她挑着担子,沿小路走着。她小小的个儿,轻盈的体态,苗条的身材……时光还早,播种的庄稼在田里刚刚露出苗苗,远处呈现出一层层树林的淡紫色的轮廓。使人感到,这个姑娘顷刻间就会同这片淡紫色的轮廓融化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似的。此刻水野遵心情正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回忆起那个早晨呢?或许,恰恰相反,正因为水野遵回忆起那个早晨,所以心情才这么好的吧?
水野遵闭上眼睛,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从船上下来后,水野遵就象正月里的狗灌那样贪睡。大概是他们给水野遵输了瞌睡虫的血吧。整个航行期间他都没有睡足,现在可得找补一下了。水野遵感觉到,一股股暖流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舒服极了。
忽然,水野遵惊醒了,因为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个人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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