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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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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衍与韩卓低声说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将此行的所有大情小事说完了,韩卓听在耳里,眼里不时闪过欣慰之色,嘴上却没有半句称赞之辞,只吩咐慕衍:“你此番虽说也算是领了腾骥卫的差使出的京,可一耽搁就是两个月,明儿去到卫所后,怕是不好向你的上峰交代,你自己趁早想好说辞,必要时候,花点银子打点一下你的上峰也是可以的,当然,他的态度若是实在不好,你也不必与他客气,撇开你另一层身份不谈,你在腾骥卫也不是没有倚仗的人,义父总不会白让你吃亏。”

“义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慕衍一一应了,心底一片温暖,也就只有在这里,在义父义母身上,他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父爱母爱了,虽然他的亲生父亲一直都健在。

他顿了顿,正待再说,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季东亭的声音:“爷与大人在里面议事吗?”

声音虽压得极低,但慕衍与韩卓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韩卓便说道:“是说今儿怎么一直不见东亭,你打发他办事去了?”

慕衍点头:“一点私事。”

韩卓道:“是有关显阳侯府那位四小姐的事吗?”

慕衍一愣,随即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他与顾蕴的事,他就没想过能瞒得住义父,且他也压根儿没有瞒义父的意思,所以韩卓会知道,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没想到韩卓会忽然问起他,有些小小的意外而已。

韩卓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位顾四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才能让你为之倾倒,只是你已认定她了吗,你要知道,将来不管哪个女孩儿嫁给你,不管她的家世有多显赫,不管她的父兄有多得力,她的路都好走不了,你确定她有那个能力陪你一起走下去吗?你又确信你能一直护住她吗?”

慕衍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不瞒义父,我的确已认定她了,我也相信她有那个能力陪我一起走下去,我更确信自己能一直护住她,只是不怕义父笑话,她如今对我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如愿以偿,不然我就带她来拜见义父义母了,义父见过她,也就知道我何以会这般看重她了。”

韩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向来有主见有分寸,你既已认定了她,那便朝着你的目标勇往直前,只要你心诚,想来总能如愿以偿的,便最终没能心想事成,至少也不会留下毕生的遗憾。我与你义母就等着你带你的丑媳妇上门拜见我们做公婆的了。”

因为与韩夫人走到今日实在太不容易,韩卓在面对小辈们的终身大事方面,向来都很温和宽容,所以就算明知如今的慕衍其实不该儿女情长,不该将时间过多的浪费在一个女子身上,不该与顾四小姐走得太近,那样只会让他身份曝光秘密暴露的危险大大增加,可他依然没有出言劝阻慕衍,反而更多是鼓励他。

慕衍心底就越发温暖了,片刻方破天荒有些扭捏的说了一句:“她很漂亮,一点也不丑。”义父义母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顾蕴却是他心爱之人,他不想让他们对顾蕴有任何一丁点儿的不喜欢与不满意。

韩卓一怔,随即便笑开了,笑骂道:“这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呢,就已经护成这样了!行了行了,知道如今在你眼里,那顾四小姐纵生得夜叉似的,也是世间最漂亮的夜叉,要不怎么会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法,出去见东亭罢,知道你早等不及了!”

慕衍的确早已是迫不及待,闻言应了一声:“那我就先出去了。”便三步两步去了外面。

余下韩卓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早年自己与韩夫人热恋时的情形,嘴角的笑比方才对着慕衍时又不同,温柔缱绻了何止一点半点,若是让那些畏他如虎的人见了,定会以为是见了鬼,腾骥卫韩副指挥使怎么可能笑成这副傻样儿?

随即便也出了门,自回后宅陪妻女去了,他身份特殊,素日陪韩夫人与女儿的时间本就不多,自然但有时间都十分珍惜。

再说慕衍出了韩卓的书房,往四下里一扫,果见院子里原本冬至站的角落上,已多出了一个身影,有意咳嗽了一声,先出了院子,往一旁僻静的角落去了。

季东亭与冬至听得是他的声音,又见他先出了院子,忙也拔腿跟了上去。

主仆三人在韩卓家后花园里一个小八角亭里站定了,慕衍先就问季东亭:“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季东亭见问,语带斟酌道:“的确打听出了一些事,不过爷先要答应我,待会儿听了先别生气,我才敢说。”

慕衍冷冷睨他一眼,“你再不说,我现在就生气了!”

季东亭忙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不敢再迟疑了:“我打听到,平老太太不征得四小姐的同意,便将四小姐许给了姓沈的那个书生,等四小姐知道时,两家连信物都已交换过,只得那姓沈的秋闱放榜后,便正式过庚帖下定了。四小姐知道后,很是生气,立时去找了平老太太让平老太太收回信物,将亲事作罢,可平老太太却说……说四小姐要是敢搅黄了这门亲事,她就立马死给四小姐看……四小姐做不到罔顾自己外祖母的性命,又不想嫁给那姓沈的,进退都为难,所以白日里才会那般满脸愁色的。”

一席话,说得慕衍本就紧握着的拳头就握得越发紧了,神色也是越发的冰冷如霜,寒声道:“平老太太怎么会忽然不征得她的同意就给她定了亲,不是说了她的亲事得她自己点头才做数吗?”

心里已是气得不行,只恨不能破口大骂平老太太一番,甚至立时冲去平家狠狠教训后者一顿,但想着再怎么说那也是顾蕴的外祖母,关键顾蕴很在乎这个外祖母,到底强忍住了,把气都撒到了沈腾身上,竟敢跟爷抢起人来,你好大的脸,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当顾家大少爷的“四姐夫”吗,惹急了爷,爷让你当“死姐夫”去!

季东亭这回额角是真有汗了,吞了吞口水道:“是平老太太问四小姐对平家三少爷可有男女……可有那个兄妹之情以外的东西,四小姐说一直拿其哥哥,想象不到嫁给后者的情形,又说自己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人,不管是谁都没想过要嫁,怕重蹈了当年自己母亲的覆辙,平老太太急了,这才会急忙给四小姐定了沈家那门亲事,说是宁愿四小姐恨她一辈子,也不愿四小姐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

慕衍闻言,身体总算绷得不那么紧了,平老太太此行虽欠妥,既逼迫了小丫头又给他造成了危机,好歹出发点是好的。

不过小丫头这辈子竟压根儿没想过嫁人,不管是谁都没想过,就因为怕重蹈了自己母亲的覆辙?难怪自己怎么追求她怎么讨好她,她都一律不回应呢,敢情不是没开窍,而是根本在装傻,根本一早就将自己的心门封闭起来了。

虽说眼下的局势对他实在很不利,虽说他要抱得美人归如今看来只怕越发难上加难,好歹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幸中的大幸了。

慕衍沉默了良久,久到季东亭与冬至都快被四周无形的威压给压哭了,才终于淡淡开了口:“继续关注着显阳侯府和平府,两家在正式过庚帖下定之前,总要先合八字,八字合不上,平老太太总不至于再逼迫她了,这又不是她的错,而是天意,天意都说她和那姓沈的无缘了,凡人总不能逆天而行!”

慕衍倒是与顾蕴想到了一块儿去,可以在合八字上做手脚,只要是真心疼爱儿孙的长辈,就没一个是不信这个的,只是虽已有了应对之策,他的心情依然没有好转半点,——看别人娶个媳妇儿是何等的容易,怎么到了自己,偏就这么难?

次日一早,慕衍便去了腾骥卫卫所向上峰复命,当然少不得与之周旋一番,又送上了自己的一点心意,并约定晚上下了值一块儿去醉仙楼喝酒后,才退下忙起自己分内的事来。

这一忙便直忙到傍晚时分才算是消停下来,之后又是与上峰同僚们一起去吃酒,且一连几日都是这样,以致他想约了顾蕴出来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当面送上自己与她带的礼物都没有空闲。

只得打发冬至带上礼物跑了一趟,却是几条白狐皮,乃是此番慕衍在发现银矿的大黑山附近一带自己打的,皮毛丰厚,油光水滑,饶顾蕴两世以来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赞一句‘难得’。

顾蕴这几日因心里有了解除婚事的法子,心情倒是不若前阵子那般烦躁,也能静下心来帮顾菁绣嫁妆了,这个月下旬顾菁就要行及笄礼,等及笄礼行罢,与夏纪的婚期就该定下来了,时间有限,她自然要竭尽所能帮她分忧。

只是做着做着,她不经意总会想起慕衍送来的那几条狐狸皮,百兽之中,狐狸最是狡猾,其中又以白狐最为精灵,也不晓得慕衍公干之余,花了多少时间与心思才弄到了这几张毛皮?

顾蕴只要这般一想,心里难免就会生出几分沉重之感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控制自己,将心思都投入到为顾菁绣东西上,不去想这些事,好像不想,这些事便不存在了一般。

至于沈夫人,心里虽已拿定了主意,面上却还能自持住什么都不表露出来,连日来倒也与祁夫人与顾蕴都相安无事。

如此到了九月十八日,也就是秋闱开考那日,沈夫人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看着沈腾在院里朝着青阳所在的方向祭拜过了祖先,又瞧着他用过早膳后,便与稍后赶来的祁夫人一道,领着顾菁顾苒与顾韬并一大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将沈腾送到了门口。

对顾蕴没来给沈腾送行之举,沈夫人心下十分满意,总算顾四还知道什么叫避嫌,如此就算婚事不成了,好歹自己还能高看她一眼。

她却不知道,顾蕴压根儿就不想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伤害沈腾,就算要伤害,她也希望能将伤害减小到最低;再就是祁夫人也不让她来,虽然祁夫人至今也一心希望这门亲事最终能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自然要最大限度的维护顾蕴的名节。

沈腾在人群里没有见到顾蕴,却是大失所望,只得安慰自己,四表妹定是想着避嫌才没来的,没关系,她不来送他他一样会考出好成绩,让她以自己为傲,让她风风光光与自己定亲的!

祁夫人一早便吩咐人将车马备好了,小厮打着灯笼服侍沈腾上了马车,沈腾在车上冲众人说了一句:“母亲与姨母且带着大家回去罢,我很快就回来了。”便放下车帘,任车夫驾着马车往贡院方向去了。

余下沈夫人与祁夫人等人却一直等到马车都看不见踪影后,才无声的折了回去,然后沈夫人便辞了祁夫人,回映雪轩拜佛念经去了。

大邺开国以来,不管是府试乡试还是会试,都是三场连考,所以沈腾得二十一日才能回来。

三日时间于家里没有子侄下场的人家来说,自然是眨眼就过了,于家里有子侄下场的,那就真真是度日如年了。

沈夫人连日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既担心儿子答不上考卷,又担心儿子身体支撑不住,半道上叫人抬出贡院,让小子们抬了回来,真真是每一刻每一个时辰都是煎熬。

祁夫人倒还不至于像她这样,却也被她弄得颇紧张,跟着念了几回经,只盼沈腾能平安归来,一举高中。

总算到了二十一日,沈腾考完自贡院出来了,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人倒还清醒,只是双腿没了力道,叫早候在外面的几个小厮拥上前,一阵嘘寒问暖后,七手八脚的抬上车,送回了显阳侯府。

沈夫人算着儿子回来的时辰,早将热水饭菜都准备好了,只是沈腾回来后,一时却没有胃口,只草草洗了个澡,便一头栽到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省。

好在沈家书香世家,沈腾的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沈夫人也算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倒也并不担心,打发人往祁夫人处报了声一切安好,让姨夫人放心后,就静静的守在了儿子床前。

沈腾这一睡,便足足睡到次日午后才因饿极醒了过来,沈夫人见儿子醒了,忙叫人上了热水饭菜来,待沈腾梳洗毕饱餐了一顿后,才笑着问道:“我儿此番辛苦了,只不知有几成的把握?”

沈腾就着丫鬟递上的茶漱了口,自信一笑,道:“桂榜挂名是断无问题的,只不知排名几何罢了,娘只管等着好消息罢。”

事实上,他这话已说得够谦虚了,解元他是没有十成的把握,那不光得看考生自己的水平,还得看主考官的个人喜好,但进五魁星,也就是前五却是没有问题的。

沈夫人自己的儿子自己岂能不了解的,见儿子笑得这般自信,便知道儿子定然考得极好了,脸上立时满是喜色,道:“有你这句话,娘总算可以安心了,娘这就去信给你祖父和父亲报喜,也好叫他们安心。”便要起身回自己屋里写信去。

被沈腾一把拉住了,笑道:“娘,您急什么,好歹等放榜了再去信给祖父和父亲道喜也不迟啊,届时祖父与父亲收到信,却不知道我具体考了几名,一样不能安心。您先坐下,儿子还有话与您说。”

沈夫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改变了主意,坐下笑道:“你想与娘说什么,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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