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大喝一声,四周的禳天军早惯于受他号令,听军王令下,几十名手举火把的军士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上一步,火光顿时如炬。
厉帝正恼怒军士还敢听从燹翮之命,火光亮处,他忽然看清了燹翮此时的模样,只见那一杆斑驳缺口的雷行枪孤零零的直搠于地,而它主人同样遍体鳞伤的身躯,正笔直靠在枪杆上,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一抹总是懒懒微笑的嘴角,正有缕缕鲜血不停淌落,在早遍布血污的盔甲上,添下道道鲜红,滴落于地。
厉帝霍然止步,眼瞳霎时放大,这才看清,他的重臣军王,他的知交燹翮,已然伤重无治。
难怪,这男子会说起往事,因为那是他一生的遗憾。
也难怪,这男子会提及从不曾告与人知的旧痛,因为那是他一生的追悔。
更难怪,这男子会一直仰望着夜空,因为他想要咽下那喷薄而出的一口口鲜血。
这个男子,正如他所言,有着一身的傲气。
“你…”厉帝想说什么,或是大喊什么,但喉中一阵干涩,一时竟然失声,脑海中千言万语,却僵硬的无法从口中痛呼而出。
“天子无错?还是明知有错,却不能自认?”燹翮轻轻说着,声音低幽的就像是厉帝心底偶尔划动的那一阵自语。
望着厉帝突然僵硬的面庞,燹翮似乎从中读懂了什么,不停淌落鲜血的嘴角,又一次微微弯起,露出那抹令厉帝熟悉的微笑:“皇上,原来你也活得好辛苦啊…”
笑容中,懒散依旧,如是许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逢,望之而生暖意,却已有多年未见。
“你…你…”那久违的暖意使厉帝一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定在原地,死死瞪着这抹懒散微笑,生怕在下一瞬就会失去这抹温暖,口中突然大吼起来:“你不许死!燹翮,你还没有为朕平定草原!你还没有与朕一起千古留名!燹翮,朕命令你,你不许死!你听到了吗!等天下一统,朕还要与你一起去拜祭…”他的大吼又一次哑住,那没有吼出的后半句话,亦是他心底不愿流露的刺痛。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便是贵为天子也无法掌握的,譬如生死,譬如已铸之错,不过,我已能先入黄泉,去见一见故人了…”燹翮口中流淌的鲜血已渐稀薄,力气也随着鲜血流失而尽:“其实,我们并不只是君臣,是么?嬴梨,毕竟是放不下的少年至交,我就再帮你一次,等我咽气,记得不要动我的尸首,就让这具残躯长留在这牧马瀚原上,这样,应该能为你再争取些什么,至少,也能离葬身草原的那些故人更近一些,你还要记住,我这个忙,不是帮已让我绝望的厉帝,而是帮那个,与我一起在草原成长的…三皇子嬴梨…”
念着已经许久未出口的名字,燹翮又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他回避开厉帝震惊的目光,向夜空投去最后一瞥:“梨子,今世恩怨了,下一世,我们还是莫要再相见了,我不要再做什么军王,只想做个…能守护自己朋友和心爱女人一生平安喜乐的…寻常人,呵呵…”
悠悠笑着,这个被称为大汉军王的男子,缓缓阖上了双眼。
“军王――”四周突然振起一阵阵甲叶擦动声,禳天军所有将士,一起向被火光映照的这道身影跪倒在地,放声悲呼,更有将士在哭声中,向倚枪不倒的尸首匍匐膝行。
这个率领着他们踏平无数风波,又在九死一生中带着他们凯旋而归的军王,阖然离去。
军王已去,三军恸。
夜空上,星芒忽暗,将星陨落,世间再无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