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人?”厉帝蹙起了眉,月色星华夏,他能隐约看到,燹翮神情间的哀伤,相交相知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脸上也会流露出这近似绝望的悲凉。
厉帝恍然而知,这亦臣亦友的少年之交,为何会一生不娶。
那个女子,是为了什么而迎来,在火焰中燃烧如炬的结局。
这个男子,又是为了什么而忍受,把自己的双臂擦出血肉模糊的剧痛。
“仙鹤。”在那段模糊回忆的牵动下,厉帝冷硬的帝心为之一软,他很含糊的念着这老朋友的外号,听在别人耳里,都以为厉帝是在恼怒中把军王的名字念混了语调。
被叫起少年时外号的燹翮转过头,如之前凝视夜空一般,静静凝视着厉帝,却无言。
那一句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话语,仿佛已从这张总如少年般飞扬的脸庞上,带走了所有的浮滑和嬉笑。
“仙鹤,别再胡说什么厌战和畏战了,厌战动军心,畏战怠士气,即使你心里真有过这些杂念,朕也不能相信,不要逼朕!”
不是不信,而是不能相信,厉帝一语点明,正因你是军王,所以全天下都可以厌战胆怯,惟独你军王不能!
厉帝放缓了语声,又道:“认罪吧,看在你曾替朕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朕愿意再给你和明月一次机会。”
“再一次机会?真没想到,原来皇上还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早知道刚才就该留点力气,说不定还能拣回这条小命。”燹翮拂拭着铠甲上的血污,铠甲上血污斑斑,脸上失去了浮滑轻佻的掩盖,他的神情已因追思而沉痛,“皇上,如果你也肯给古悠然和蚩尤烈他们多一次的机会,那该有多好?可你为什么就没有给他们机会呢?少年知己一世伴,那么好的朋友,说杀就杀了,说决裂就决裂了,没有一点犹豫,皇上,你想要的,我可以出生入死的给你打回来,可你又何时想过,我又究竟想要些什么?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杀古悠然的时候,听他一句解释,我想要的,是你在与蚩尤烈决裂的时候,想一想他的好处!可是你给过他们机会了吗?如果你当年也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今夜,我和明月又怎会黯然离去?”
“就为这个?就为这许多年前的旧事?你和明月不惜抛下朕给你们的滔天富贵,丢下足可以流传千古的丰功伟业,居然是为了这么个荒诞原故?”厉帝是真的震惊了,他知道,在燹翮和明月心里,对他当年亲手斩杀古悠然,决裂蚩尤烈之事一定存有芥蒂,但当年变故陡生后,两人偏偏都没有过一句抱怨,明月也只是黯然说了一句国事为大,之后这十几年至今,两人也始终未再提及一句旧事,不想到得今时今日,在两人已入末路时,竟又会提起这尘封往事。
“不可以么?”燹翮向厉帝平视着,脸上抹去了散漫的嬉笑,丝毫不让的对着厉帝凌厉的目光,“在你眼里,我们一起在草原上成长的少年岁月,真的只是荒诞么?皇上,你真的忘了吗?那时候是谁总跟在你身后,喜滋滋的喊着你梨哥哥?是古悠然这个被你喊做天胖的小胖子!又是谁在你被草原三部的王公贵族欺凌时,不惜开罪所有族人,也要用他的肩膀挡在你身前,是蚩尤烈这个羌族的小世子!最是相得少年伴,皇上,你以为,我和明月真正看重的,是你作为皇上给我们的荣华富贵,还是因为视你为友的知己情谊?若你真的可以忘了那些少年友朋,那我和明月二人这许多年来对你死心塌地的辅佐,是不是也该算得荒诞?”
听见燹翮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喝问,厉帝气得龙颜铁青,十几年帝王之尊,所以人在他的威仪前都是噤若寒蝉,只有燹翮这痞赖性子,也不知道顶撞过他多少回,次数多的他都懒得去生这一口气,可这一次,当燹翮放下嬉笑的神态,以平视向他质问,他竟有了抑制不住的烦躁。
“厌战畏战的理由之外,你给朕的交代就是这个…?”厉帝语声一顿,他醒悟到,燹翮已无再骗他的理由,既如此,除去所有可能,那剩下的这个理由无论有多荒诞,必定就是真实,也只可能是这个理由,才能令他的皇后也随着军王和智侯决然离去。
枫临雨!那个女人,什么都好,唯一令他不悦的,除了一直未给他诞下子嗣,就是太过看重情义。
而这绵绵温情,恰是帝王唯一不能拥有的东西。过往恩怨,就算偶尔想来时会有一丝刺痛,可他早已强迫自己将其视之为云烟。
不曾想,他的皇后,还有他这两位倚为擎天臂助的重臣,不但不曾把那段旧事忘怀,更为此耿耿于怀,即使隔了十几年之久,依然沉淀于心,酒经年成陈酿,而这过年恩怨,却在隐寂多年后,一朝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