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恨的人一直只是嬴梨,对于他二人,就算是两军交战,败我羌族之事,那也是他们这两位汉朝重臣应尽之责,这一点,我不会怪他们。就好像这些年…”蚩尤烈笑了笑,目光不自禁的温和下来,“我每每在阵前喝骂,要他二人出来,其实并不是想要痛斥他俩当年的袖手旁观,我只是…只是很想看一眼,这两位老朋友,风采是否如旧,说起来,真的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俩了…亥阴,你说,他们懂我的心思么?他们不会以为我的阵前喝骂,是要发泄旧日积怨,也不会以为,我已经忘了他们这两个好朋友吧?”
“对大君来讲,明月和燹翮只是您的对立之敌,而非深仇之敌,是吗?”亥阴回避开了大君茫然的问询,幽幽低语道:“忘不了的,不一定只是仇恨,有些交情同样能让人记住一辈子,便是各为其主,也不能抛于脑后吧?”
“或许是吧。”蚩尤烈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追问刚才那句显然有些失态的话,他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滋味,双手无意识的一紧,想要握住些什么,就像当年紧握住的那两双手臂,但紧握手中的只有七尺野原长刀,冰冷的刀柄使他心中也同样一冷,忽然转过脸,再次盯着亥阴:“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亥阴!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大战在即。”这一次,亥阴没有避开蚩尤烈的注视,他对视着大君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
“大战在即。”蚩尤烈盯着心腹看了半晌,猛的转回了头,一言不发的看向远处火光,良久,他才低声道:“放心吧,我知道该割舍些什么,有些事虽然忘不了,可也不必再提起,否则我也不会在今夜率大军前来,利用他们的黯然离去来向嬴梨复仇。”
“大君,您为复仇而来,可在您心里,真的没有想过要出手救智侯和军王吗?”亥阴没有如蚩尤烈一样称呼那两个人的名字,而是郑重的用上了他俩在汉朝的官爵。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拼出性命冲过去救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可如今…”蚩尤烈摇了摇头,“正如你所言,他们现在是汉朝的智侯和军王,不再仅仅是当年的明月和燹翮,而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憨小子,我不会忘了,羌族百万人丁都在毕恭毕敬的喊我一声大君,就凭这个称谓,我心里已经不能再把朋友二字放在第一位了。”他不胜疲倦的闭上嘴,沉默着,又问了一句:“奇怪,这会儿你倒是提醒我,刚才怎么又会对明月和燹翮今夜的绝境颇觉惋惜?”
亥阴点头:“我是很佩服智侯和军王,也很惋惜不能亲手杀死他们,但我更不会因此而错过让他们死在今夜的机会。做为国战死敌,我情愿站在他们的尸首旁叹息悼念,也不愿站在被他们杀死的族人尸堆中痛心后悔。大君您能下定决心,那我也就能明白片刻后,麾军杀过去时该怎么去做。”
“该怎么去做吗?”蚩尤烈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突然目光一跳,向前方极目看去。
远处的狼嚎声陡然变得凄厉,群狼仿佛哀悼般一声又一声的嚎叫,隐隐约约的,狼嚎一声比一声单薄。
“苍狼骑败了!”亥阴垂首,低语。
“是啊,苍狼骑败了…”不愿让亥阴看见他此时的神情,蚩尤烈也慢慢低下了头,“看来片刻后,就算我还有什么顾虑,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不留余地的事,嬴梨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他淡淡的声音,如远处的狼嚎般陡显苍凉:“世事真是巧合得让人心酸,当年嬴梨要杀我,明月和燹翮无奈回避,我没有责怪他们,因为这是他们的立场,今夜,嬴梨要杀他俩,我也为趁势发难而在这里袖手坐视,若他二人知道,也该明白我的无奈,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回到当年了,人心世道,便是如此无奈,而我能做的也只是片刻后麾铁骑杀过去,为自己复仇,或者,也为他们复仇,当然,我也知道,他们并不希望我为他们复仇。”
亥阴没有打断大君的自言自语,直到蚩尤烈说完,他才问道:“大君,要派人知会匈奴和突厥两部,一起进攻吗?”
片刻前他已这般问过,此时复问,却不是琐碎,而是提醒。
蚩尤烈怔怔望着远处,“再等等,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去,若明月和燹翮还未…”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好一阵沉默后,方再次开口道:“再等等吧,这一代的匈奴王和突厥公都是沉不住气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派斥候过来问我进攻时机,先看看他们两部的动静再说。”
“是。”仿佛理该如此,亥阴又一垂首,不再多言。
蚩尤烈也不多说,他双手拄刀,仰首望着夜空斜月,忽然喃喃道:“亥阴,你知道吗?若这世间真有轮回来世,那我希望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嬴梨,但对于明月,燹翮,古悠然,江揽怀几人,我却是真的希望能和他们在来世再做知己,若真有那一世,我不但要和他们做一生一世的朋友,还要尽自己所能,护持他们一生平安喜乐,而非象这一世,用他们的死来助自己复仇,亥阴,我说的,你能懂吗?”
“我懂!”亥阴很肯定的一点头,随即指点远处,“大君,您知道吗?其实在那里,我也有很想救的一个人,但正如大君是羌族大君,而我也是羌族军师,各因其位而尽责,所以,我也只能在此袖手坐视。”
“是吗?”蚩尤烈淡淡的应了声,没有去追问亥阴想救的人是谁,因为他知道这名心腹手指之处,是一个小女孩欢快明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