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卿走向顾言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一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确定伪装的很好,把特别准备的礼物递给她,“这位女士,圣诞快乐!”
顾言只深深看了一眼,没接礼物,“谢谢!”
不接?嫌弃?云少卿皱眉,“可是没有人会拒绝圣诞老人的礼物!”
“如果你真的是的话!”顾言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使得握着礼物的云少卿狠狠一震:认出他了?
这时,一直注意他们的陶露走过来,替顾言接过礼物,“顾言,圣诞礼物是不好拒绝的,他们是政府特意派来慰问的,也是蛮辛苦的!”
在陶露的缓和下,顾言是收下礼物了,却没有打开。
随着姜思雨把自己烤的各种面包拿来,小型的圣诞晚也进入高-潮,把酒言欢,说着各种的趣事,还时不时的有人献上一曲……
顾言一直混入其中,若不是之前的落寞,恐怕没有人会发现,她在假笑。
几杯葡萄酒下肚,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哇,快看外面,下雪了!!”
“海城已经好多年不下雪了,今年圣诞节居然下雪了!而且还是很大的雪,可以堆雪人的那种!”
“真的吗?”病人中,有不相信的人,走到窗台前,当真看到是真的下雪了,即刻欢呼道。
做为圣诞老人,主要职责就是哄在座的所有人开心,云少卿配合着另外两人滑稽的动作,一双炙热的眼眸痴痴的看着他的小妻子。
她似乎正被这一刻的欢喜所感染,和其他人一样,丢掉酒杯和蛋糕,跑到外面玩雪。
站在漫天的大雪中,顾言不敢相信随口说出来的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下意识转身,从人群里找到那个高大的圣诞老人。
隔着层层阻碍,视线相遇的一瞬,云少卿微微一笑。
顾言有些恍惚,分不清是霓虹灯太耀眼,还是慢慢积落的雪花,她眼框一片潮湿,等她再反应过来,整个五彩斑斓的院中,好像只剩下她。
白茫茫的大雪中,她从怀里拿出圣诞礼物,埋在巨大的圣诞树下:圣诞节快乐,少卿。
自始至终,云少卿都没上前,一直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他的小妻子,有人在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大那么灿烂;一发现没人了,笑容跟着褪去。
他知道,她是不开心的,这样不笑的样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阿言,假装的欢笑,假装的开心,是不是很累?
直到夜深,他视线前的女子早已经离开,云少卿这才上前,把顾言刚刚埋下的礼物取出来——是刻着自己名字的女戒。
叹了口气,他转身,放轻脚步,来到顾言门前。
钥匙是午后,他来到疗养院,意外遇上陶露时,她给自己的。
门板推开,云少卿站在玄关处,适应了一会,刚迈步往床前走,忽然听到隐隐的哽咽声。
情不自禁的,他快步走过去,借着窗外的霓虹灯,一摸顾言的脸颊,湿湿的一片,一颗心当即被千万把长剑刺穿了一样,很疼很疼。
“不要,不要走……”
梦中,顾言好像站在一片浓雾中,顾士杰拉着母亲,不停的对她挥手,好像在说:你就是我们捡来的孩子,赶紧的走,不要再待在我们顾家!
下意识,顾言想要拉住什么,却是场景一换。
成了在瑞典,她做实力护士时,照顾云少卿的时候。
明明照顾云少卿的人是她,可是一身白衣的女护士一回头,就成了杨悠悠的样子,给云少卿擦身,推他出门听花开的声音,然后亲吻……
“不,不要!”浑浑噩噩中,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亲吻中的男女好像都听不到她的声音,继续亲吻又相互摸索着解开对方的衣服。
随之,顾言脑中弹出‘感恩节’这样的字眼,然后再闪出的画面,就是杨悠悠告诉她:正是因为感恩节这晚,她给云少卿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翌日一早,赶在其他人还没有清醒前,顾言早早的起床。
和之前的每一个早上一样,枕巾还是湿的。
沈十可能想着进出方便,虽然他本人不是经常在疗养院,还专门配了两辆私家车和司机,轮流停在院子里,供他们出行使用。
出门后,顾言谁都没惊扰,抱着骨灰坛,打算如顾士杰所愿,让它随风飘散。
却是刚来到车前,发现里头坐了一位戴面具的男人。
没等她开口,对方点了支烟说,“我是今天值班的司机,沈董让我送顾小姐一切想去的地方。”
“原来是沈老安排的。”顾言这样说着,没再多迟疑,上车后要‘司机’送她去海城最高的山。
“据我所知,郊外不远处有座静安寺,那座山就挺高的!”发动车子时,伪装成司机的云少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顾言眼里的东西,“关键是,还能净化灵魂!”
能净化生前作恶多端的灵魂!后面这句,云少卿没说。
顾言倒也没拒绝,两人赶到山顶,红红的太阳才刚刚初升。
站在巨大悬崖边,顾言放下骨灰坛,拿出之前准备的一瓶白酒,和两只小酒杯,添上酒。
迎着晨起的朝阳,她撒一把骨灰,风过,把粉末吹散时,顾言浇完酒杯里的液体,让顾士杰好好的上路,另一只手端起另杯白酒。
仰头喝下去,算是今生最后的告别……
一把骨灰,一杯酒,撒到最后,顾言已经喝得迷迷糊糊。
云少卿不禁又气又笑:究竟她这是认出自己,还是根本没有任何戒心,在这样的山野,竟然当着他这个陌生‘司机’的面,喝得这样大醉!
“别喝了!”冲动下,云少卿没忍住‘不打扰她’的决定。
却是完全没想到,刚扶住顾言肩膀,夺过酒杯,她软软的身子便一下倒在他胸膛里——好在伪装司机前,他已经把昨晚被她哭湿的衬衣换下,不然这会多难受!
坐在海城的青山之巅,云少卿把外套脱了,罩在妻子身上,帮她把最后的骨灰撒完,一页页的看着之前夏天逸给他的病历。
这一年中,顾言每一次进行手术,都像一把刀割着他的心肺:是他,都是他害了她……
之后的几天,让陶露他们感到很意外的是,自从送走顾士杰之后,顾言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天按时起床,然后进行最后的康复训练,再没提过回安城。
好像那个看到云少卿将要大婚,痛苦、迫不及待的想回安城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每个晚上,顾言还是会做恶梦。
恍惚间,她不是不知道,有熟悉的怀抱,紧紧的拥着她,彻夜安慰着。
每晚的黑暗中,那刻意拿捏过的低沉嗓音里的小心翼翼,她没傻到半点都没察觉。
元旦这天,顾言的目标很准确,就是这几天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司机’,她说,“为了感谢你,今晚我亲自下厨,请你吃饭,晚上八点记得去餐厅!”
疗养院的餐厅,可以容纳近两百人。
伪装成司机的云少卿,心里有些忐忑,之所以一直没和妻子相认,是不想在顾士杰去世的这几天,再给她平添其他情绪。
他和她的误会太多,像隔着千山万水一样,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需要在平缓的情绪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天,刻意变得缓慢又悠长。
云少卿终于在煎熬中,熬到晚上七点,准备前去赴约的时候,他却犹豫了:该穿什么衣服,以什么身份过去?
想了想,她要感谢的只是司机,还是以那天的样子过去。
尽管云少卿是早到,但宽敞的厨房里,顾言已经在做牛排的最后收尾,上桌,摆上,然后打开葡萄酒醒着。
看着站在餐厅门口的某道颀长身影,她淡淡的开口,“过来了!”
“嗯,过来了!”那一天在山顶,他抱着喝醉的他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最后把她背下山,然后送回疗养院,默默的守护着,之后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坐在餐厅前,看着小妻子精心准备的牛排,云少卿呼了口气,“其实……”
他想这个氛围,可以说些什么,比如过去,比如他和她。
然而顾言抢先说道,“尝尝看!”
云少卿哑着嗓子,有些吃味,“你经常这样感谢陌生男人?”在他不在的时间里?
顾言并不说话,端起醒好的葡萄酒,给他倒了一杯,示意他赶紧开吃。
几乎在云少卿下刀的刹那,他意味到了什么——里头的牛肉,最多只有三成熟,餐具下去,隐隐还能看到血淋林的液体。
覆在表面的酱汁,好像也代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云少卿没停,切下一块,即使这块牛肉还透着血丝,他依旧送到嘴里,入口的一瞬,有千奇百味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辛辣、芥末、生耗油、苦涩,无底洞的咸……
看着面前的男人,吃得面色正常,顾言问,“味道怎么样?”
云少卿艰难的咀嚼着下咽,“很好!”挤出两字后,马上端起高脚杯,想要借葡萄酒冲下去,却是入口的葡萄酒,比牛排更辛辣。
呛口的感觉,让他好看的剑眉紧紧拧了起来。
顾言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只说,“好吃就多吃点,都吃了!”
“好!”上一口的余味,还在冲刺着他的味蕾,云少卿继续去切下一口。
一口口的,她没有叫停的意思,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抗拒的举动;她让他全部吃光,那他更全部吃光。
是恨吧,关于小宝,顾言的确是在意的,“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一句轻轻的话语,犹豫世间最凌厉的长剑,不止挑破两人的关系,还直抵云少卿最怕的事。
云少卿咽下最后一块牛排,放下餐具,喝完辛辣无比的葡萄酒,迎上妻子幽深的黑眸,“如果说,我没有碰过她,你信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没做,你会不会相信?
想着去年在云居的书房中,她对他说的话,顾言说,“信,可孩子终究还是你的,对吗?”
“……”云少卿如鲠在喉,“阿言……”他想握她的手,不等碰触,顾言已经躲开。
“回答我,他是不是你的孩子!!”那一日的大婚报道中,后面还紧跟着‘云家长子嫡孙’的字眼,“云少卿,就算他现在是云家唯一的孙儿,可长子嫡孙到底是谁,老太爷年纪大了,你也忘了吗?”
“是不是有一天,你的发妻也会成为她?”赶在云少卿开口前,顾言又是问道,“我这个发妻,一如我儿子已经不在云家存在一样!”
“阿言……”
“你闭嘴!”
顾言喘着粗气打断他,“就算他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可他倒底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不求你们时时刻刻的记住他,想念他,只求你们不要忘记他!哪怕做做样子,现在呢!才多久,你们云家就当众宣布他才是你们的长子嫡孙!”
大力躲开云少卿的碰触,顾言远远的对视着,“我承认,去年你生日和沈岩的事,的确让你,让你们云家蒙羞,可是云少卿,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少卿刚要上前,顾言立马握起桌前的餐具,“站在那里,不准动,不准过来!”
积压依旧的怒火,好像再不发泄出来,她就要崩溃,“我以为你说的婚姻,真的是天长地久,却是一年之后,你早就已经忘记了旧人,开始另娶!你……”
顾言话没说完,云少卿的手机却响了。
这一刻的顾言,一改之前的平静淡然,在丢掉餐具的一瞬,夺过云少卿的手机,原本想挂掉,在认出是杨悠悠的号码后,想也没想的接听。
听筒那边跟着传来杨悠悠委屈的哽咽声,“少卿,小宝发烧了,他想爸爸,你……”
“抱歉,我老公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