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咸不咸呢?”
依旧没有回应,气得云少卿没吹,把一勺稍热的疙瘩送到顾言嘴边。
顾言好像机械人,只要送到她嘴边,她就吃,无论咸淡亦凉热。
“阿言……”云少卿有些哽咽,放下餐具,来到走廊里,狠狠吸了几支烟,带了一身烟味回去,以为小妻子会皱眉,却是毫无反应。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晚上他故意没给她泡脚,她也没意识。
寂静的夜里,云少卿守在妻子病床旁,看着妻子熟睡的小脸,他半点睡意都没有。
似乎上苍感觉到悲伤,翌日一早,下起哗哗的细雨。
云少卿从外面回来,看到又倚在窗台前的小妻子,故意在进门的时候,拿膝盖撞上桌角,“哇,好痛,流血了都!”
他夸张的表演着,好像看到窗口的那处身影动了动。
这是开始有反应了?
云少卿不动声色的放下东西,一手苹果一手水果刀,来到窗台前,“阿言,早饭看你只吃了一点点,要不要再来个苹果?很甜的!”
看着窗外发呆的顾言,眉头拧了拧,却没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云少卿没错过小妻子的反应,挑了挑眉故意笨笨的削,仿佛每削一下都给人一种马上就要伤到手的感觉。
“嘶~!”突然,水果刀掉地,他背过身吃痛地喊着,“疼死我了!”
“……”顾言手指动了动,一声无奈的叹息后,算是醒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有反应的,捡起地上的水果刀,然后拿了抽纸,递给云少卿。
云少卿太坏了,楞是装作没看见!!
顾言面无表情的又伸手递了递。
云少卿开始见好就收了,把自己冒血的指头伸到小妻子面前,也不说话了。
顾言拿他没办法,只能默默的擦完,虽然没包扎又来到窗台前,可是对云少卿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果然妻子还在在意自己的嘛。
早知道,早就自虐了。
已经不知道皮有多厚的云先生,也来到窗台前。
好像外面下的根本就不是雨,而是什么吸引人的节目,都聚精会神的看着。
好一会,云少卿拿胳膊戳了戳身旁的人,“心疼我了?”
顾言眼皮抬了抬,不想说话。
“敢定是心疼我了,不然的话,怎么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他另有所指的说。
直到这会,顾言才知道自己脸上的面皮还在,索性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她转身走进洗手间,把一层层的面皮撕掉,然后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出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情意。
视线太过炙热,顾言本能的转身,再一次看向窗外。
哒哒哒~
耳畔传来他一步步走近的声音,顾言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得握拳。
“阿言,雨当真有老公好看?”云少卿拿了外套,罩在小妻子肩上,然后裹紧外套,紧紧的圈住她,不要脸的继续说道,“我怎么感觉,这雨没有我好看呢?”
傲娇!
“不信?要不要比对比对试试?”
云少卿低笑着转过小妻子的脸颊,痴恋的看着这张久违了半年的五官,这一双牵魂梦扰的双眼,理着她耳边的碎发,想着她所经历的过往。
他心很疼,“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一定是这样的天气,让她想到了那晚。
轻轻的一句话,是真的牵动了顾言的心,动了动唇,她沙哑的说,“……那天,也是这样的雨。”
感觉他抱她好像抱更紧,顾言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回家的路好远好远,宝宝……,最后也没有回家,没见到你,对不起……”
原来她这样的沉默,不止是悲伤,更多的还有愧疚,“可是阿言,你知不知道,你明明可以怪我,是我没有保护你们,你可以怪我的啊!”
何必把悲痛留给自己!
顾言痛苦的摇了摇头,“说到底,儿子的事还是怪我,是我没能好好的保护他!”
“阿言……”云少卿心痛的无法呼吸,“人间下雨,天国会吗?会不会是母亲和儿子看你这样,所以才会悲伤的流眼泪?”
“……”
“不是有句话,风雨过后就是彩虹,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
“至于我们的儿子,早一天结束悲痛,就预示着他能早一天投胎,毕竟是大血管错位,就算成功手术,能坚持多久,好像你比我更清楚!”他徐徐善诱,从迷信的角度讲到了理性的医学。
顾言甚至不敢相信,这些话都是由云少卿嘴里说出来的,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口才了得,却不知道他竟然这样会安慰人。
好像话题一旦打开,慢慢的心扉也能敞开。
这晚,在狭窄的病床上,云少卿拥着小妻子,听她讲述着温哥华的过程,身心都像被烈火焚烧着……
翌日一早,儿童节。
和云少卿说的那样,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顾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云少卿的陪同下,来到隔壁的小黑屋,近距离的看着封在冰棺里的儿子。
“宝宝,对不起,都怪妈妈太没用,爸爸才把你放在这里,你放心,妈妈……,马上送你走!”最后一个字发完,顾言想哭却欲哭无泪。
从医院到殡仪馆的路上,她刻意让卓清林开着车子,围绕着安城,特别是他们的家——云居。
好好的逛了一圈,这才抵达。
顾言以为自己很坚强,却是噼里啪啦的焚烧声,堪比剔骨之痛。
两个小时后,顾言一身黑衣,脸上戴着超大墨镜,一路缓缓的捧着儿子的骨灰盒。
其实云家有专门的墓地,按祖规孩子要入葬云家墓园的,云少卿遵守了小妻子的意愿,把儿子葬在顾妈妈的墓旁,希望天国里祖孙两人可以作伴。
一块上好青石所精刻的墓碑,是云少卿一点一点熬夜篆刻而来。
墓碑上,孩子的名字就是云青——父云少卿,母顾言,立。
哗——
一阵突来的暴雨,把所有人都堵在半山腰。
顾言像是没感觉到雨水浇在身上一样,怔怔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五十五天,是她和云少卿爱情结晶的生命终点。
落泪的是,这55天里,她和儿子真正的相处,只有几个小时。
痛苦的是,黄泉路上,弱小的他要自己前行,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宝宝,你怕不怕黑?还没学会走路,还不会爬的你,该怎么前行?
欣慰的是,有母亲的陪伴,她的宝宝,可以免受风吹雨打,饥肠辘辘。
磅礴的大雨把她所烧的纸钱全部熄灭,她跪在雨中,再也无法隐忍的嚎啕大哭……
“妈妈!”身后不远处,海星想过去顾言那里,被云少卿一把拉住,“大人,有时候也需要发泄。”
“是不是发泄过后,妈妈就不会那么痛苦了?”马上升一年级的海星,小大人的说道。
云少卿揉了揉她发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罢,示意卓清林送海星回去,他则是撑伞来到小妻子跟前。
任凭再大的风月,他就是她的大树,她永远的港湾。
——
“宝宝!!”出院回云居的第一晚,顾言汗津津的从梦中一下惊醒。
“阿言?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下葬儿子后,云少卿差不多一天两夜没休息,这会听到小妻子的声音,双眼几乎灌满了血丝。
顾言,“……”
看着跟前疲惫至极的男人,她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默默的躺下。
云少卿是真的累了,拍打着小妻子的肩头,没一会就睡着,而顾言则是睁眼到天亮——不是失眠,而是不敢闭眼,只要闭眼,全是儿子的影像。
有哭,有笑,有牙牙学语,一声声的叫着妈妈。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早上,青姨见顾言脸色还是不好,便开口说,“刚好初一,我今天要去大佛寺,要不要一起给……给小少爷超度?!”
“可以吗?”因为顾言是学医的,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经过儿子之后,不管有没有这个说法,她都想为儿子再做些什么。
一个小时后,顾言和青姨打车,再一次来到大佛寺。
百年大鼎前,她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一,虔诚的为儿子、为母亲祈祷,希望他们在天国安好……
午后,随着香客渐渐离开,青姨带着方丈来到顾言面前,“太太,这位是主持大师。”
见方丈行礼,顾言不知道该怎么回,别扭的做了相同的动作,“大师,您找我有事吗?”
“这位女施主,看你郁结难开,郁郁寡欢,近日饱受梦境困扰,若是执念太重,可以在此试试抄经祈福,还能修身养性!”说罢,将一本厚厚的地藏经拿出来。
相比都市快节奏的生活,这里原生态的环境以及每一天的晨钟暮鼓,的确适合她现在悲凉的心。
决定住下抄经后,顾言给云少卿去了电话,“刚好你最近也挺忙,我想在寺里待一段时间,有青姨陪着我,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过来,抄完了我再回去!”
她平缓的声调中,尽管声线还是哑哑的,带着刺耳的感觉,但里头好像没有半丝情绪的掺杂。
其实云少卿知道,小妻子的这通电话啊,哪里是商量,根本就是告知,更残忍的说是命令,一种由不得他否决的命令。
除了答应,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不然就算接回来的,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大佛寺中,远离了城市的喧闹,每天听诵经和抄经,使得顾言本就冷淡的心,更加平静。
时间过得很快,近一个月的寺庙生活中,晚上她慢慢的可以睡上一会,再想到无缘的儿子尽管还会悲痛,却也知道放开。
放开执念于他的手,让他早早的轮回。
彼时的顾言,根本就不知道,每个傍晚到黎明,就在距离大佛寺不远的路口,总有一部黑色沃尔沃停在那里,无雨无阻。
直到这天傍晚,听到香客议论道,“看到了没有,那辆车又来了,前两天我经过的时候,好像看到里头的男人了,很帅很帅的,你说他每晚都过来这里做什么?”
“肯定不是听经书了,难不成他在等有缘人?”另一个香客说道。
“倒也够坚持的,一个月了,一直守在这里,要是我是他等的那个有缘人啊,就算现在一命呜呼了也值!他……”说到一半,香客呸呸吐气,然后继续烧香。
听到这里,顾言抬头看了看被夕阳染红的西半天,问一直陪着她的青姨,“是他?”自从那一天,打电话告诉云少卿,她要住在这里之后,两人再没联系。
更准确的来说,是她没开机,她想专心,想向佛祖表达自己的真诚。
见青姨点点头,顾言烧完最后一页地藏经,起身和方丈告辞,缓缓的走出大佛寺。
远远的,一眼就看见停在山脚下的私家车。
车旁站着的男人,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尽管她没告诉他自己今天下山,他还是朝她这边看。
隔着很长很长的距离,顾言似乎听到了他在叫她:阿言,阿言……
一个月以来,虽然云少卿没打扰小妻子,可她每天都做了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其实他明白小妻子这是想最后陪陪儿子,他懂,所以理解。
“阿言……”双眸锁住不远处的纤细身影,云少卿已经等不急,快步朝小妻子走去,下一刻,却在走近的一瞬,脸色乎的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