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队人马走远了,娜莎罗才缓缓抬起头,对夏侯辰道:“刚才你居然还敢开口说话,真是不知者无畏,算你今天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夏侯辰不知道娜莎罗这样说的缘由,奇道:“小爷我声音挺小的啊,难不成那个曼沙华有千里耳,这也能听见”
娜莎罗叹息,用同情的目光凝视夏侯辰,幽幽道:“现在的月圣女曼沙华虽不似前任那般雷厉风行,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凭你刚刚议论她的话,足够你进鬼门关褪层皮下来了。”
“怎么?我不过说了她几句,不至于如此厉害吧。”夏侯辰表示出想听的兴趣来。
“那还是以前我在敦煌时候的事了。”娜莎罗回忆道,“当时也是差不多的阵仗,我陪着城主一同迎接月圣女,结果大夫人身旁的世子不小心说错了话,当场便被挖去了眼珠子和舌头,几乎成了个废人。大夫人怎么求城主都求不动,几乎哭瞎了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行刑。敦煌世子尚且如此,你说你刚刚是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听了敦煌世子的经历,夏侯辰止不住地摇头,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神色,道:“果真是魔教中人,毫无人性可言。不就是说错了话嘛,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么,还把人家的眼睛舌头都挖掉,令人发指。”
他自幼生长在名门正派,戒律森严,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当今圣上提倡以仁治国,哪怕是大内皇宫,如此手段也鲜少有耳闻。因此原本对曼沙华还有几分好奇的夏侯辰,此时心里只剩下鄙薄与不屑了。
娜莎罗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那你是未曾见识过上一代月圣女的手段。曼沙华已经算心慈手软的了,若是搁在过去秋凝云手里,世子只怕会更惨。秋凝云的杀伐决绝,在整个西域都是赫赫有名的。知道敦煌城老城主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你说的暴毙身亡么。然后你就被赶出来了。”夏侯辰无所谓地道。
娜莎罗的眼眸沉寂如水:“不,我说的是他之前的一任。”
“之前那一任?”夏侯辰皱眉,“愿闻其详。”
“那时候摩尼教的月圣女还是秋凝云,又称云姬。”提起这个曾经震慑西域的名字,舞姬的神色仍不失敬意,将这段原本已经隐匿在大漠风沙中的血色往事,向夏侯辰缓缓道来。
“不记得是哪年了,有一次月圣女按照惯例巡视敦煌,敦煌的老城主在接驾之时议论了句她什么,秋凝云听到后一笑置之,还在接风宴上与老城主把酒言欢。本以为只是件小小的插曲,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
她顿了顿,道:“那天夜里,月圣女突然发作,和当时的摩尼教右护法莫颜一道率领无生涯的精英杀手,以不敬的罪名血洗整座敦煌城!最后揪出乱党七十九名,亲友不计。惨无人道的屠杀过后,老城主的首级和身躯分别被悬挂在城墙外七天七夜,取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残破的干尸。”
“老城主因其身份的尊贵,尚且有人收尸,至于其余乱党。”娜莎罗冷笑一声,“秋凝云在处决他们亲友的时候,曾说‘宁错杀百人,不遗漏一个’。最后,三百七十人,无一人生还。”
舞姬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当时状况的惨烈。等她讲完,夏侯辰已然变了脸色,“三百七十人,无一人生还”的话在他脑内轰然作响。
“那岂不是整个敦煌都血流成河……”他喃喃道,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个触目惊心的画面。
娜莎罗点了点头,叹息道:“那会因为处决的人太多,死尸一时没地方埋,只得丢到沙漠里去,差点还污染了水源爆发瘟疫,食腐的秃鹫在敦煌城外一连盘旋了数月。如果你现在途径敦煌,说不定都能在外面的沙漠里,发现当年秃鹫吃剩的残骸。”
夏侯辰不忍再去想那个画面,然而当他仔细思考过后,道:“不对,秋凝云如此大动干戈,肯定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恐怕那个老城主早就在某些地方惹怒了教王,对月圣女不敬恰好给了他一个清理敦煌城的理由罢了,只可惜那些因被牵连而无辜枉死的人。”
“话是这样没错。但如果迎接的时候老城主没有疏忽大意,那教王想要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处置他,还得需要一番功夫,杀身之祸也不会来得这样早了,而牵涉其中的人,或许不会死的那么多。”娜莎罗叹了口气,如此道。
她刚刚所说的虽然都是实情,但有一点她没有告诉夏侯辰,那就是老城主不服摩尼教统治已久,早有反叛之心,就算没有对月圣女不敬,教王也会寻找其他罪名将他处决,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想不到夏侯辰居然如此通透,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娜莎罗说的在理,夏侯辰也不好反驳,只得同意她的观点。正当此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喃喃自语起来:“秋凝云……摩尼教……你刚刚是不是说秋凝云又叫云姬?”
娜莎罗点头,意识到了什么,夏侯辰忙又问道:“前代月圣女是什么时候卸任的?”
娜莎罗想了想,摇头:“不知,但这一任却是近几年才被教王宣布的。不过听说二十多年前的华容道之战上,前代月圣女也有参与。之后她扫清完敦煌的叛乱,就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月圣女之职代由右护法莫颜负责。”
联想起有关师傅的一些往事,夏侯辰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但愿一切只是巧合,他在南疆见到并与之相识的那个云姬,并非摩尼教前月圣女,只不过恰好重名罢了。
毕竟摩尼教和中原武林自古以来便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江湖中无论任何人牵涉到摩尼教三个字,都会背负上一世骂名。夏侯辰作为独孤凌风的亲传弟子,自然不愿去往这方面想。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越想越烦,干脆不再去管其中的关系。转念又思忖道:如今自己到了伊吾,虽只是个县城,但毕竟是在西州回鹘境内,属于摩尼教的势力范畴,他带着承影剑,行事须万分小心才是。
望了眼昏黄的天色,夏侯辰忽然哀嚎一声:“该死,讲半天都忘记正事了,你不是伊吾人吗,快告诉小爷我哪家客栈的酒菜好吃,小爷都快饿死了。”
“没有别的选择,整个伊吾,就只有一家旅店能提供食宿。”她指了指不远处一间约莫两层楼高,平顶方形的传统回鹘建筑,“喏,就是那家。”
夏侯辰耸耸肩:“管不了那么多,快带小爷去就是了。”
此时街道上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人行如织,车水马龙。娜莎罗牵过两匹骆驼,领着夏侯辰朝旅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