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只走出去不到二十步,便停了下来。虽然天色已晚,但王本草清楚地看见,前方突然冲出了一群举着火把的山匪,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他们有的手持绳网,有的背着刀剑,有的握着枪矛,列开阵势,足有三十人。
王本草从小到大,只见过三十位同门摆开阵势一起练武,还从来没遇到过三十个拿着各色兵器的敌人,心中难免发虚,立时想到了逃跑。在山林之中奔逃,他自信没人能追得上他。于是走到那女子身旁,见那女子正满面绝望地望着自己,心中一下子热血翻涌,低声道:“别怕,有我呢!快把包袱和剑都背在身上,我背着你逃。”
众山匪列好阵,中间走出一人,抱拳高声道:“在下独龙寨寨主何方亮,江湖人称‘独角兽’的便是,方才……”一言未毕,王本草已猛转过身,背起那受伤的女子,迈着奇异的步法,摇摇摆摆地向太平崖方向飞奔而去。
原来,这何方亮听说了王本草从太平崖上跃下来救人的事后,当即觉得此人武功高绝一时,独龙寨得罪了他,只怕转眼便有灭顶之灾,于是连忙出寨赔罪。他害怕高人不肯买账,所以把教中大部分弟兄都叫了出来,既壮胆色,又显诚意,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高人便向绝地奔去。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习惯性地跟了上去,想把话说清楚,诚挚致歉,以求消灾解难。
那女子见状,大叫道:“贼人追上来啦,怎么办啊?”
王本草道:“你双腿盘住我的腰,双臂抱住我的脖子,咱们逃到悬崖顶上去,他们肯定上不来!”说着,加速向太平崖边奔去。
那女子只觉耳畔生风,自己被人背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撞向一面石壁,吓得“啊啊”大叫,双臂死死勒住了王本草的脖子。眼见就要撞上石壁,忽觉身子一轻,已然身在半空,自己正沿着石壁、斜斜地向崖顶飞过去。那少女只觉得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远,上半身沉沉的直往下坠,下半身却被一股神奇的巨力牵引着,直往前冲。没过多久,忽觉脑际一晕,上身往前一冲,耳边的风声一下子止住了。
只是眨眼之间,王本草已背着那少女紧贴崖壁斜斜冲上崖顶。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下面一片火把渐渐聚成了一方,王本草又有些心虚起来,害怕他们用绳索爬上来继续找麻烦,于是继续向前奔去,直奔到村前的树林边,方止步道:“姑娘,你的腿脚受了伤,行走不便,现下天又黑了,不如到我家里歇息一晚,养养伤吧?”
那少女两度逃出匪手,心有余悸,一听说有家可回,连忙说好。王本草又道:“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件事情:出了这个林子,我不让你说话,你千万别出声,特别是到了我家院子里的时候,千万别说话。我此次救你,已然犯了大错,还得罪了人,如果被人发现,那就大大不妙了。”
那少女满怀感激道:“这个不难,小女子全凭恩公吩咐。”
王本草用布条蒙住了那女子的眼睛,一路且行且住,小心避过村子周围的巡防,直接从墙外跃进了自家院子。进了屋,里面一片漆黑,那女子心中有些害怕,紧紧搂着王本草的脖子。王本草摸着黑径直走进里间,把那女子放在了床沿上,解下蒙布,然后点上灯,道:“可以说话了,不过要小声点儿。”
那女子望着昏暗灯光下的王本草,只觉声音虽然甚是可亲,面目却极为可怖,特别是那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在黑夜里让人看了感觉像是被一头野兽盯着!她自许走南闯北,也经历过不少磨难,但今夜身在这山野荒村,守着一盏孤灯,却生出了方出狼窝、又入虎口之感,估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但心中的求生欲望不灭,便免不了转动脑筋,寻求脱身之计。
正寻思着,忽听王本草问道:“姑娘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女子大惊,心道:“完了,这贼子这么快便要给我灌*了!”口中却道:“多……多谢恩公,我不渴。”
王本草却当她是客套,又道:“我家里没有现成的热水,姑娘想喝,我马上就烧;姑娘若是口渴得紧,我这就去师姐家要一碗也行。”
那女子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逃出去,对王本草后面的话倒没听进去,只听见“师姐家”三字,心中一动,道:“是一墙之隔、亮着灯火的那家吗?”
王本草道:“是啊,你真聪明。”
女子心中大喜,立时有了主意,怯怯地道:“若是恩公方便,就请为小女子讨碗水喝吧?”
王本草并未多想,说一声“好”,转身便去。那女子听见王本草进了隔壁,开始与人说话,便欲大声呼救,忽地又一转念,心道:“恩公虽然长得面目不清,但声音却真诚可亲,说的话倒不似骗人。或许这里真是狼窝,但如果恩公却是好人,我这样一声叫唤,不但会害了自己,只怕也要连累恩公被师门惩罚。”念及此处,原本心中升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却又多了一丝踏实的温暖之感。
正迟疑间,王本草已经端来了一碗热水,递上前道:“小心烫,慢慢喝。”
那女子言语支吾:“我……我这会儿又不渴了,恩公一路辛苦,背着我肯定出了不少汗,还是请恩公喝了吧?”
王本草闻言一愣,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暖意。说是久违,那真是久违了。自从十年前母亲去世,就没有人再对他说过这样关心的话了。师姐虽然与自己最为亲近,但说话时总是居高临下的架势。师姐的父亲偶尔与自己说几句话,基本上都是教训的口吻。似眼前女子这般温柔体谅的话语,十年来还是第一回听见。
王本草放下碗,问那女子:“姑娘伤在哪儿?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瞧瞧?”王本草心中并没有多少男女之妨的想法,只是长年一个人生活惯了,平日里说话不多,遇到陌生人时,难免话说不顺溜。
那女子秀眉微蹙,心道:“这家伙果然是没安好心!之前为了逃命,伏在他背上,已是让他占了便宜,但那也勉强算是出于我自愿。可此时此地,我不过是伤了脚,他却这般主动献殷勤,这么快就暴露了他的色心贼胆,真是……”口中却道:“右脚踝,被一个贼人扫中了,疼得一下也动不了了。”
王本草闻言,连忙移近油灯,蹲下身来去脱那女子的鞋。那女子眉头大皱,右脚在床边荡来荡去,不想让王本草抓到。王本草却没有觉察,一把抓住那女子的右脚,顺手脱去了鞋袜,双手仔细在她脚踝上摸索着,时不时还轻轻扭动一下,问:“这样疼不疼?”
若是在白天,王本草或许能够发现那女子早已涨红的双颊和几欲喷火的双眼。但他少失怙恃,久与禽兽为伍,心思单纯赤诚,就算真看见了,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缘由。却说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一时蒙在当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觉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不自禁“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叫如同一声惊雷,把王本草吓得肝胆俱颤!他没想到自己早已叮嘱过要小声说话,这姑娘居然这么大声地叫。如此一叫,势必会被师姐一家发现,那自己一定会遭师门重罚,而这姑娘的性命只怕也要葬送。他虽然想不明白这姑娘为何会如此损人不利己,但他内心的愤怒却瞬间达到顶点。
只见王本草猛地起身,对那女子怒目而视,压低声喝道:“你是不是故意要害我?!”
王本草这一起身,已将全身的精气神凝聚双目,气势非同小可,直如一只愤怒的雄狮。昏黄摇曳的灯火里,那女子则如一只受伤的小鹿,楚楚可怜。
那女子见状,顿时花容失色,一骨碌翻身向床头爬去,双手欲拍打墙壁,口中亦大叫“救命”。王本草虽无识人之技,却有应变之能。那女子一个“救”字刚出口,王本草已冲上去一掌拍在她脑后,将她拍倒在床上。
恰在此时,外面院子里一声轻响,那是师姐毕雪剑跃墙而入的声音。王本草大为惊慌,情急之下将那女子用床单一裹,连同鞋袜塞到了床底,又把被褥铺平了,方才略感心安。但毕雪剑并没有如期而至。
王本草心道:“是了,师姐并不能确定叫声的来源。”于是冲着窗外道:“师姐,刚才是你在叫吗?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只听毕雪剑在外面道:“我正想问你呢!刚刚确实听见了一声尖叫,而且像是从你这边传过来的。”
王本草道:“那叫声很大,恐怕就在附近。”
毕雪剑却道:“不是,那叫声虽然大,但感觉还隔了一段距离似的,可能在村外。”
王本草闻言,心中略宽,道:“可能是野猫在打架吧?”
却听“吱呀”一声,毕雪剑已推开门来到王本草眼前,瞪着他道:“刚刚那一声分明是女人的叫声,你却说什么野猫打架?不会是你在屋里藏了个女人吧?”
王本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什么……什么女人呀?师姐你……你要是不信,你随便搜!”此言一出,王本草立马又觉得有些后悔。若不是有满脸的胡须遮挡,毕雪剑一定会发现眼前的这位王师弟面色惨白。
毕雪剑却不会真以为这个整天与禽兽为伍的师弟会藏什么女人,只作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便道:“幽冥三使你到底当是不当?”
王本草一愣,嘟囔道:“当了只怕不好,我不想杀人。”
毕雪剑冷哼道:“真懒得跟你废话!以后别想吃我做的菜!”说罢,摔门而去。
待确认师姐回到了自己家里,王本草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女子从床底抱出来,掀开床单,抱回了床上。只见那女子已然昏迷,面容十分憔悴,呼吸倒很均匀,脉搏也无异常。王本草心下歉然,双手合什,向那女子三鞠躬道:“在下无意冒犯,实在怪你出声害我,我这才不得已出手制止。我……你……唉!虽然你不义,但我不能不仁。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治好脚伤的。”
反复思量,王本草打了一桶井水,然后取来一只木盆,把冰凉的井水倒进木盆,把女子的右脚放进木盆里用井水浸泡,以缓解肿胀。
这一夜,王本草时不时地用手去试木盆里的水,一旦觉得不凉了,便换掉;换了七八次井水,天色已经大亮,那女子仍然沉睡未醒,好在脚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了不少,这倒令王本草大感欣慰。
在守护那女子的同时,王本草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奇妙的感觉:腰腹一带好像忽然生出了一个个泉眼,不停地向周围的经脉释放出股股真气,感觉甚是清凉,犹如清泉滋润着大地。难道是因为碰了凉水的缘故?可如果是因为水的话,那应该是从手上先有感觉才对呀?难道是因为一天没吃饭?可现在胃里也有感觉,那是真正的饥饿的感觉,与腰腹间的感觉完全不同。莫非,是因为傍晚时太平崖的那一跳?对了,折腾了一天一夜,自己居然只是有些困意,但身体却毫无疲惫之感,以前可不会这样啊?自己的身体和先天功修为只怕已经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变化,而且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那种!等有机会一定要请教一下那位前辈高人!
王本草来不及多想,用桶里仅剩的一点井水洗了把脸,方觉清醒了一些,同时腹中的饥饿之感也更加难以忍受了。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了,确实很饿,况且房间里还有一个伤者需要照顾,看来不出去打猎是不成的了。
他匆匆找了两片化瘀消肿的膏药给那女子贴上,便欲出门。转念一想,若那女子在他回来之前醒来,一旦被教众发现,则他前一天从独龙寨手里救人的事必然露馅,到时教主只怕要重罚。思虑再三,王本草只好把那女子的手脚细细地捆了,绑在床上,又塞住了嘴巴,防止她叫喊,最后盖上棉被,防她着凉。一切收拾妥当,又从父亲的书柜中找来一个空的卷轴,写上“姑娘请勿动勿叫,我很快就回来”,挂在了那女子目光可及之处,方才带着匕首,安心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