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灵帝光合六年,公元一八三年,夏初四月,朝阳初生,此时的风不似春寒料峭,不似酷暑袭人,带着花香的气息,不仅路上行人沉浸其中,就连驰道两旁的白杨也是随风摇摆。
阳翟(音同敌),又称禹州,乃大禹受封之地,夏启亦是在此大会诸侯,进行钧台之享。此地见证了禅让制代替于家天下的经过。
阳翟城外,几辆驴车次第排开,缓慢前行。
排在前面的几辆驴车之上,皆是满载着新鲜的蔬菜,这是拉往阳翟城中供应城中士族的。
只有最后一辆驴车之上,铺满茅草,茅草之上,躺卧着一青年。青年手擎竹简,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
“这该死的隶书啊,怎么会这么难认!”
许煜垂下手臂,放下手中的竹简,顺手从头发边的茅草堆里拔出一根来,叼在嘴里,陷入了沉思。
许煜原先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一世纪四无青年,平平淡淡的生活亦是无法让其甘之如饴。
只是没有想到,如往常一样陷入梦乡的他,醒来已经不是原先的世界。
即使许煜有着随遇而安的性格,也是经过很长的时间,才渐渐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许煜以前不仅仅一次次的想到,如果自己的一生真的就这样结束该有多好;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许煜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抗拒。
想着自己那已经步入中老年的双亲,想着他们知道自己离世或者失踪的消息……
许煜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因为自己没办法去改变这一切。
这让许煜根本没有办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接受眼前自己新的身份,即使他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姓名。
在外人的眼中,许煜突然开始自暴自弃,原先从不缺席荀家讲课的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去听讲了,每日只是沉迷于酒水,这与许煜原先好学的行径极为不符合。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李元礼昔日笑侃年少孔融的话语在现在阳翟士族子弟看来,不正是许煜如今的写照?
对于那些嘲笑的话语,许煜嗤之以鼻,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无心改变自己
然而,让许煜真正改变行径的不是他人,正是这具身体的老管家。
说是老管家,其实是许煜祖母出嫁之时,陪嫁的家奴。
这老管家见证了许煜父亲出生、长大,乃至死于党锢之祸……
同样,这老管家也经历了许煜的一生。
老管家仿佛知道为什么许煜会突然之间一蹶不振,但是,他同样不讲破,只是每一天都在许煜酒醉之后,在其床边讲述许煜父亲的故事。
许煜父亲是一个具有浓厚汝颍风气的士子,颍川乃是韩国故地,法家气息浓郁,此地的士子比之别处,对政治的兴趣显然更加浓厚,许煜的父亲也不意外。
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
身为士子,品评政事,抨击朝廷,并且以此为名,相互标榜,互为朋党。
正是这些所作所为,被张让等宦官以朋党为名,假借九月辛亥政变的名义,所有与之对立的士族被一举铲除。
渭以泾浊,玉以砾贞。
两次党锢之祸彻底断绝了清流之士参与朝政的门路,使得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汉王朝面临倾覆,而许煜的父亲,就是王朝倾覆前的牺牲品与陪葬品。
许煜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东汉末年的世界,其实是因为原先的许煜受不了打击,心中悲愤,黯然离世。
而促使其如此的原因,就是其父亲原先死前留下的信件。
这些信件由刚开始的昂扬激动,誓要荡平宇内污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坚定,逐渐变得深沉。
渐渐地,这些书信之中出现了动摇,对自己原先信念的动摇,乃是于对自己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的动摇。
到最后,这动摇变成了绝望,对当今君主,乃至对自己信念的绝望,义无反顾的带着这份绝望,慨然赴死。
同样!
许煜其父的绝望,同样是许煜如今的绝望。
本就崩溃的许煜,让穿越而来的如今的许煜,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继续麻痹自己。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但是,灵帝一纸诏书,让如今天下数以万计的士子失去了资格,就连贱卖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原先的许煜无法走出自己父亲与自己即将面对的绝望,黯然离去。
所以,这才有了成就了现在的许煜,带着老管家逐渐灌输的思想,在自己逐渐接受这个社会之时,给了自己重新振作的机会。
也许是这具身体对老管家的信任吧,或许也是这具身体身为士子最后的执念,让许煜渐渐的也屈服了,也信服了。
今天,许煜决定带着原先这具身体留下的执念,重新回到这颍川郡治所,阳翟之内,继续自己那未竟的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