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孟然缓慢而僵直地站了起来,任明睿并未给他缓和的机会。
“我来替你整理一下故事吧。八年前我全家被灭门后,你想尽办法进到了缉毒队,用骗我的名字做了一年卧底。回归警队利用功勋和前辈的扶持先后坐上缉毒队二把手、刑侦队一把手,而就在三年前,你上任刑侦队长时,收到了我车祸的视频,随之你便封了任家灭门案的卷宗。”
任明睿以为自己会更暴躁更激动,但只是把这些早想与他对峙的事平静地说了出来,甚至还能看到孟然震惊的表情笑道:“你很惊讶?是没料到我知道了这么多,还是忽然让你失策了,原本想对我说的版本排不上用场了。”
“我今天来,就没想过要再骗你。”只是孟然会想,他揣着这些心事和自己嬉笑打闹,心里究竟是忍受了怎样的折磨。
听到他这样说,任明睿故作冷静的伪装也不撑了,他的声音变沉,变冷,质问着:“为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原本也是要告诉他的,孟然打从他出现起,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可临到此时,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脊背上,好像他即将说出的真相,每个字都会炸开。
孟然的手在猛烈地抖动,冷白从骨节蔓延到掌心,他回望任明睿同样忐忑的双目,刨开了所有的面纱。
“我手上,有你家案子的线索。是极为关键的证据,我靠着它,保住了你的性命。”
孟然的声音在耳道里冲撞,任明睿握拳的手在话语中脱力了。
“八年前,我偶然找了一个证据,而当时的时间点,已经无法提交给警方。我只能私下调查,但时间不够,我也明白凭我当初的一己之力查不出真相,所以,我决定去找你。”
回忆与诉说那段往事,他能听到自己心在灼烧成灰烬。孟然一刀刀割在自己身上,也割在任明睿的身上。
“……我作出决定,要去见你的那天,和你遇刺,是同一天。
“你跪在眼前,枪口顶着我的后背,只能看着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能上前。他们不敢杀我,却能证明,可以轻易让你血流如注。我同时也明白了,我手中的线索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如果交出去,你绝对是死路一条。
“所以,那天,我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我答应不再见你并且不追查下去,他们答应我,让你活着。但我,我没法坐以待毙,于是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直到三年前我上任时调出你家的卷宗看,希望找到线索,而三天之后,我便收到了你车祸的视频。从此……我知道,他们在看,我不能,再查下去。”
任明睿站不稳,他撑着沙发背大口的喘气,像溺水之人在无用地自救。他粗重急促的呼吸着,良久后含着鲜血一般地哑声道:“你说的证据,在哪,给我。”
孟然咬紧牙,只用沉默回应。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任明睿用从没有过的骇人气焰吼道:“我问你,东西,在哪!!!”
孟然对上他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睛:“我不会给你的。”
“你觉得自己做这些,机关算尽落得一身骂名爬到今天,都是为了我吗?嗯?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有什么资格控制我的生死!!”
“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孟然苍凉地冷笑,厉声道:“给你了,你要做什么?你是为了寻找真相吗?你不是!你每天笑着把家人的离世挂在嘴边,好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以为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么?
“装作无所谓,说是因为记忆太深觉得他们还活着,其实是你在逃避!你和该逝去的人活在一起,你不敢从那天走出来,不敢面对现实,你根本就放不下!我查下去,我要真相水落石出,我要还你清白,给你了,你要做什么?你要报仇,恨不得和凶手同归于尽,你眼里全是仇恨,根本没有自己的性命!”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原本藏在外表下的愤怒与戾气都爆裂了,任明睿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我要报仇雪恨有什么错!?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每天睁开眼睛都是生不如死,我他妈根本就不想像条尸体一样地活下去!!我再说一遍,把东西,给我!!!”
“你死了,你要你妹妹怎么办,要她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吗?你的叔叔阿姨呢?你的爷爷奶奶呢?……我呢?你在乎我吗?”恐怕他,根本不在任明睿考虑的范围里。孟然烧红了眼睛,坚定不移道:“任明睿,你听好了。有种你杀了我,否则我活着一天,你想找死,绝无可能!!!”
“我不在乎你……我他妈的要是不在乎你……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任明睿紧紧抓着沙发的木头靠背,指甲里渗着鲜血。他急促的喘息不知为何平缓许多,浑身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你觉得自己为我做这些,我会开心吗!?很多事……这些事……我们……原本不用变成现在这样……”
任明睿的声音在发颤:“你可以从杀人犯手里救我,把我背到医院,都不敢告诉我你其实叫孟然。你那时候只有九岁,好,我可以放下,哪怕让我惦记一个不存在的人二十多年,我也从没因此对你有一丝怨恨。可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机会可以来见我?
“整整一个学年啊,孟然,孟然,我就站在那,无数个日子,你不敢来告诉我你是谁!你永远都是这样,你面对我就是一只没有壳的蜗牛,害怕我忘了你,害怕我记恨你,害怕我不喜欢你,害怕我伤害你,犹犹豫豫,慢慢吞吞,连跨出一小步的勇气都没有,却在背后为我拼命!
“你觉得我该为你的拼命开心吗?啊?我当然知道,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也想不到,错过那一年,会换来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怪你,我不能怪你啊,可我怎么能不怪你?”
如果孟然二十年多前告诉自己他是谁,那年他回国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如果孟然八年前来告诉自己他是谁,也会有一个倚靠,不会孤独,害怕,过八年那样废人的日子……不会到今天的局面……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们原本有多少机会。我不会性情变成连我自己都不认得的陌生人,你不会变成人人口中唯利是图的小人……”任明睿无法再忍耐,万事都有极限,现在,他终于崩溃,十指在流心里的血。“我从不需要你多么主动,我喜欢你,我愿意,我心甘情愿。我常常会想,你跨一小小步就好了,不论是做兄弟,恋人,剩下的,都可以我来走。可你……孟然……那么多年……你连一个机会……都没给过我……”
孟然好想再看看他的脸,可是眼睛模糊一片,只能听到他干涸嘶哑的几声笑。
“哈哈……你知道吗,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我这将近一个月,每天都待在魂图等你。”二十七天,他等到了终点。“我甚至怕你被我拒绝一次,就再也不敢出现,哪怕我再生气,再怎么想出一口气,今天也不敢让前台撵走你。”
任明睿直起身,把胸口淤积的浊气吐了出去。“还记得我说么,人都是自私的。你只想要我活着,而我只想要报仇雪恨。”
“我明白,你说得对,但所有的事,我都无法接受。”他最后看了一会儿孟然,好像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好奇,陌生,平淡。
“我不能原谅你。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两汪苦水再难持,孟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