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陌平静地将视线落在桌上干净的烟灰缸,一边嘴角拉起微笑的弧度:“您说家长是从哪得知的,记者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认为呢。”
他一声笑:“汤总是要我说出来?”
汤志业环视四周,声音里有一波寒水:“俊晤还在时,他很爱玩,我们一家三个人住,好像一盆花,一幅画都是活的,屋子里满当当,挤得迈不开腿。现在他不在,来来去去十几个安保和佣人,还是让我觉得房子大到可怕,每晚每晚望天花板,一宿睡不着觉。”
“我不会说感同身受的屁话,说了汤总也不能信。”方陌扬起眼睛,是撼不动的巍山。现在汤志业就算哭给他看,他也装不出一丝一毫同情。
“人人比惨一圈下来,你会发现有数不清的人比你惨。”比如任明睿。在这时,方陌又想到了他,更对汤志业冷道:“要是惨的人都去干坏事,我早过劳死了。”
“方警官说我做了什么,还望您有证据。”
他一笑:“我刚刚哪句话指您了?”
冷冷清清的大房子,又没有奢侈的陈设,两个渺小的人坐在中央,好像两只虫子。见汤志业沉默不语,他继续道:“前一阵我找来给夫人看病的心理学家您还记得?”
汤志业眸光扫过他。
“别看那小孩年轻,人家是犯罪心理学的教授。带两位去见高咏思的时候您可能没注意他,但他可对您有很深的印象。”话到这儿,方陌真是不爱再跟他阴阳怪气。思量一番,想诈他一诈,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儿没别人,我直接问了。你怎么知道汤俊晤是哪来的。”
只见死寂之中的二人四目交锋,压抑的博弈在空气中环绕。汤志业眼底终于被他的话引出了波动,忍着怒火道:“你们什么时候查到的,难道是一个多月前?这么久一直瞒着我们?”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看任明睿的观察加他们的分析没错:汤志业确实查到了。方陌外表依旧不惊地含糊回:“那号人物,我们自然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再说……”方陌冷笑:“您不也瞒着夫人么,想背后搞大动作替我们警方除害?”
汤志业的神色旋即恢复成了沉稳,“您是这样想的。”
方陌没有回复,在等他。
“我们刚结婚时,旋一直在怪自己不能生孩子。虽然我们相爱,我也认真告诉过她很多次我不在乎,但好像我对她越好,她越自责,不停地跑医院,治病,吃药,家里人拦也拦不住。这些年我们从不谈孩子的话题,渐渐地她接受了,也适应了不会有孩子的生活,但每次出门见到别人的一家三口,我都能察觉到她脸上的哀伤。”
“你们以为我在怪俊晤的生父。”汤志业看着方陌,展露出一个疲惫无力的笑容,好像在商场上厮杀出一片天地的总裁此刻只是个憔悴的中年丈夫。
“旋一直想为我生孩子,她不愿意放弃,所以多年前拒绝了领养的提议。但俊晤不一样,他还裹在襁褓里,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门前像是上天赐予的,旋一眼就爱上了他。从他来到这个家,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激老天给了我俊晤,圆了我妻子的梦。我只恨夺走他性命的凶手,让我本该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
方陌听得怔愣,不知如何反驳。确实,如果站在汤志业的角度,汤俊晤的确将他们的生活朝着美好的方向改变,但汤俊晤又不是普通人的孩子。曹彦可是个比魔鬼还可怕的畜生,而他们养的孩子继承的是畜生的血,这位父亲当真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试探地问:“你真的不在乎孩子的生父是……?”
“是,我不在乎。黑社会也好,毒贩也罢,俊晤进了我家的门,他就是我孩子。”汤志业叹出一口悲伤的空气,“更何况方警官也知道,俊晤送到我家不是他的选择。一个身不由己的父亲被人夺走孩子,现在孩子离开人世,他也是受害者。”
不是他的选择?身不由己?汤志业在说什么?方陌只不过猜测他会得知一些线索,可能帮助找到曹彦,但听到的话却令他膛目结舌,脊梁骨冷麻到失去知觉。
以为曹彦是深渊之底,却不知他是更深地狱的开端。
怕徐旋着凉,前阵子汤志业找人为家里的楼梯都铺上了地毯。昏暗无光的楼梯口,她蜷缩着身体蹲在楼梯上,死死捂着嘴巴。她的眼泪流进了双手的指缝,呆滞瞪大的双眼若不是瞳孔在偶尔照进的阳光中变换,已然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