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现实
十一月,一场冬雪降下之,纷纷的雪下了三四天,瑞雪兆丰年,许是应了景儿的,近晌午的时候,雪停了下来,天空很快便恢复了蓝湛湛的,明里透着亮,亮里透着蓝,只有家家屋顶上的缕炊烟使得这寒冬多出了一些人气。
庄户人家闲不下来,干了半辈子农活的杨青山依如往日一样,满身是劲地扫着院子,虽说那土坯屋子半搭着房顶,这院子看似早就破旧不堪了,可他还是觉得浑身是劲儿,干起活来,更是显得很是认真,虽说这家里加上儿子,也就三个光棍汉儿,可这家里、院子里,收拾的那是一个干净,那是一个利索。
这倒不是因为前个,杨家大嫂子亲自上门把婆家侄女说给了他那大儿子,而是因为那乡里乡队的王志余王队长说过,这里家里要保持卫生,保持卫生,才能少得病,人才能壮实一些。
旁人说的话,杨青山不信,可对于王队长说的话,他却不怀疑,现在,别说怀疑,那怕就是有人说他个坏话儿,杨青山第一个就不饶他。
前阵子,那个在乡村简易师范读书的后生说道队长是政府的狗腿子,当时就惹急了杨青山,他操起木棍,就抽起那后生,别瞧他识字,在乡亲们眼里头是“有出息”的,可他说的那话却不透理儿,若是没有当初队长到他家好说歹说的,杨家又岂会有盼头,这乡亲们又岂会有盼头?
今年是好年景儿,对于杨家庄的其它家来说,这好年景要等着明年,可对于杨青山来说,这好年景就是今年,明年,只会更好,这不,老大的媳妇都说好了,过去,有谁愿意把姑娘嫁到他老杨头家里。
过去,虽说家里守着四亩多地,可也就只够三个汉子勉强吃个半包的,一年到头想添件新衣裳都不成,可今年乡队的队长在庄子里找人种那个“良种麦”,这庄子里一个个的都摇着头,不愿意种,最后若不是被那王队长给说动了,怕杨青山也不会去种,反正就那几亩地,折腾去吧,反正研究所许了,低产包赔。
种的小麦是晚麦,种麦的时候,人家是一点点的根着,后来,还守着窝的教他堆肥什么的,这一亩地上了千把斤肥,那地里的草,更是锄上几遍,那会,庄子里的人还笑话杨青山跟着折腾,笑他是想发财想疯了,的确,他就是想疯了,穷急了。
最后到了秋,一切都不一样了,一亩地足足打了六百斤洋麦,四亩三分地,打足了两千斤小麦,实际上,从麦子打了穗的那天起,这庄子里的人看那麦,看杨家的眼光就不一样了,从打穗的那天起,这庄里庄外的人就在那和他商量着收了麦换种,任谁瞧着那穗,都知道,这一亩地,至少能收五六百斤粮食,过去那麦子一亩顶破天了,也就百十斤。
两千斤小麦都让研究院收走了,说要是制种,虽说杨青山手里一斤都没落着,或却落着六十三块现大洋!这不过就是一季的收成,再后来,研究院又给了玉米种子,第一次,这入了冬,农活闲下来的时候,杨青山不仅没欠一分钱,反倒还剩下了将近七十块现大洋,这不,刚置下了一亩地。
哗哗的扫着院子,杨青山的脸上带着笑,把一堆老阵土扫到墙角,看见这一堆老阵土,他想起来队长的好来,心里痛快的像是喝了两晚老甜酒似的。
“这日子,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可不是嘛!
不单杨青山家,就是这杨家庄今年也都有了盼头,他家收的那两千斤麦子,被研究所制成了良种,今年杨家庄,家家户户用的都是那个种。
盼头!
又是一个夜晚,走出乡队那间简陋的办公室,王志余还是朝着那麦田边走去,虽说麦还出芽儿,可在他看来,今年的这一季冬麦,就是来年老百姓的盼头。
“王队长,又瞧着田那,这麦不到打穗,谁也不知道收成不是……”
听着那有些沙哑的声音,王志余便知道,说话的是赵之翔,在邹平实验县,县政府委任地方上有势力的上层士绅为乡理事,主持全乡及乡学的一切行政事务。而他正是乡理事之一。
“赵理事!有什么事吗?”
王志余热情的打了个招呼,虽说他这个乡队队长是由乡理事推选,和乡理事谈话时,虽说语中带着恭敬,却保持着些距离。
“王队长,你瞧,你眼瞅着雪降了,也差不多是冬闲的时候,今天的这个联庄会的名单呢,方户籍员已经排好了……”
按照邹平实验县政府规定,每年冬季为联庄会训练时间。各乡闾选送家庭富裕者,经县录取1200人,分两期到县集中训练,每期两个月。联庄会训练以军事训练为主,同时实施成人教育。训练共进行了四届,训练会员2276人。联庄会员训练毕业后回乡编为乡队。
虽说乡队受乡理事的指挥,可对于眼前的这位,赵之翔的语气倒显得很是客气,之所以客气,倒不为其它,而是……有求于人,这位王队长和那北方公司派来的钻井队的关系极好,而是诸如合作社的抽水机使用,这乡队的队长都有发言权,尽管最终决策的是“水老”,可乡队的队长,说点话,总好使一点。
作为这乡里的大户,赵之翔自然知道,这水对庄稼意味着什么,过去,他可以不把那机井放在眼里,可今年雪前的一场初旱,瞧着那机井抽出来的水,着实让他的眼睛为之一热。几番“公事”的说讨之后,赵之翔自然的把话朝着机井上引着。
“这天寒地冰的,这水渠不好修吧!”
一听到水渠,王志余的眉头便跳了跳,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这事。
“水渠不好修,也得修,赵理事,您是知道的,咱们邹平这地方年年旱,好年景这些年还真不多,大旱小旱的联了年,这水渠不修好,来年若是旱了,这地肯定减产,到时候,旁人不说,就是赵理事,您那千把亩地,那怕就是少打一成粮食,可也够几百人吃饭的了……”
“的确,的确……”
提着水渠,赵之翔只觉得一阵肉痛,无论是水渠还是机井,这个笔都是县里按地收钱,老百姓可以“以工抵款”,可像他这样的大户人家就只能掏银子、贴粮食,地越多,出的也就越多,这两年,赵之翔的日子很不好过,过去赵家就是凭着他放高利贷发了家,不过是十几年的功夫,这赵家的地就从一百多亩变成一千六百多亩,可是那姓梁的一来,就弄了那个什么合作社断了赵家的财路不说,弄的他没地方放高利贷,现在就连这乡下的规矩也改了不少。过去按人头修渠的惯例,也改成了按地修,若是不出钱粮,也没关系,先立下“不用渠水”的字据。
不用渠水,若是旱了,他赵家的田怎么办?只能乖乖的低了头,即便是他赵之翔再没眼色,也知道那实验县县政府和研究院可都是省里的韩主席支持的,这隔三差五的,不是省政府的大员,就是中央大员来这参观、考察的,人活到这份上,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低头,就像眼下,那就是低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