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车厢顶上的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风雪袭击着车厢,铺位上方隐约可见的小窗给越来越厚的积雪遮没了。
平汉铁路上美制蒸汽机车发出沉重的轰鸣声,拖着列着在夜色沉沉的华北大地上,在白茫茫的漫天飞雪中疾驰。在轰隆作响的车厢的昏暗中,雪从车厢木板的缝隙渗入车厢,先化成雪水又生成冰棱,这些冰雪倒是阻挡了些许寒风,使得车厢里暖和许多。
在那咣铛、咣铛作响的车厢中,不时的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窝在草堆上的士兵们,这会已经睡下了,也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个安然入睡的夜晚了,当士兵入睡的时候,车厢里的军官却是睡不着觉。
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国民革命军第149团的官兵了,而是义勇军第五十八路军第三团,他们将以这个名义增援到长山塔,在那里阻挡日军的进攻,也许,正当他们拼尽全力,朝着长山塔行进的时候,日军同样在调动部队,朝着长山塔奔去,透过那风雪,宋振明似乎看到北方那片国土在燃烧雄雄的大火。
说在几个小时前,在石家庄停车之后,大家伙总算是弄清楚了——现在要把他们紧急调往长山塔一带,而不是象他们最初推测的那样调往长城一线,与全师会合,阻挡日军对华北的进攻。此刻宋振明也知道,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了,在到达火车站后,他们就会跳上北平军分会准备的两百多辆卡车,直奔长山塔,增援义勇军五十八路军。
“死守啊!”
想着长官的命令,宋振明将大衣领子拉到面颊上,但怎么也暖和不了,仍然睡不看,因为寒风从积雪掩盖的小窗上以及那些看不见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过去的一切——家乡的炎热,盛夏时跳到暖暖的海水中,游泳的经历,似乎都远离了他,作为一个海南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雪,但却是他第一次来到真正意义上的北方,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将死守长山塔,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团长的命令没有一丝的客气,而且在保定登车的时候,团长再次重申了“革命军人连坐法”,这意味着,这个命令是不容易质疑的,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人会去质疑这个命令。
“爸、妈!”
突然在,在宋振明的眼前浮现出了父母的音容笑貌,他对对着沉沉夜色沉思着,思念着,他甚至后悔,在信里没有说的太清楚。
“有什么好讲清楚的呢?身为军人,自当为国效命……”
车厢在磨牙声、尖叫声和列车的咣铛声中沉睡着。一切都在紧张地颠簸着,这列享有优先通行权的列车,从出发后,仅只是在石家庄加过一次水,下一站,在抵达北平之后,他们就会跳下列车,朝着关外奔去……
行军床的铺位由于列车疾驰而摇摇晃晃。管明棠的铺位靠近小窗边,尽管那小窗上钉着一块麻袋片,但是刺骨的寒风还是吹了进来,只把他吹得全身直打哆咳。他把大衣领子翻直,羡慕地看了看身边那十几个睡下来的149团,不,是义勇军第三团团部的军官,他们竟然能睡得这么香。
“不行,这儿靠窗太冷了。这么下去别还没到前线就会冻死的,”
心里这样埋怨自己,管明棠开始稍微活动一下,就听到车厢板壁上的一层霜在喳喳作响,境朝着炉子走了过去。
在车门边门边有一只铁火炉,炉里的火早就熄了,只有炉内的煤块,在昏暗中发着一些红光。不过这儿总比那边要暖和一些。在昏暗的车厢里,这一点暗红的炭火朦胧地照出了横七坚八地放在过道里的棉鞋、饭盒和枕在头底下的被子。值日兵戚很别扭地躺在铺着麦草的草地上,这节车厢只住了十几名军官以及几名团部的官兵,相比于其它一节塞进去两三百人的闷罐车,简单可以说是天堂,不过管明棠,却没有任何置身于天堂的自觉。
瞧着身上的军装,与义勇军的绿色大衣不同,这是灰布棉大衣,这是自己在保定为149团,现在“自己的第三团”添制的大衣,又一次,管明棠穿上了军装,不过相比于上一次的心甘情愿,这一次,管明棠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让姓蒋的给坑了!”
只要一起到,那姓蒋的给自己的命令,管明棠的心底便会冒出一团火来,这股火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自己置之于险地,可是他却把刚刚为国立下大功的第五十八路军送到绝境——不得撤入关内!
“娘西皮……”
学着蒋介石的口吻,管明棠恨恨的在心底骂了一句,终于,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借刀杀人,什么是消灭杂牌,什么是……
第五十八路军,并没能撤入关内,而被命令死守长山塔,而现在,整个关东军都盯上了长山塔,盯上了第五十八路军!而在这种情况下,五十八路军,却要死守长山塔。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英雄的五十八路军,也许此战之后,就会成为历史,自己……坐在炉边,管明棠闭上了双目,尽管内心愤怒非常,但他却知道,这也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既然第五十八路军现在是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我们需要时间,多抵抗一天,前线增援部队亦多一分,多一分胜算,少一分牺牲……”
“中国是个落后的国家,欲求得国家的生存,民族的生存,国民必须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牺牲?第五十八路军的牺牲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