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成亲了,虽然不是大婚但同时册封四十五名西方公主为妃,还是有那么点夸张。镇国将军有后了,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即将举行的皇家婚礼。双喜临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皇帝居然没有下旨大赦天下,也没有遵循常例蠲免各地在崇祯七年该上缴的税赋。崇祯所做的仅仅是以邸报的形式告诉各地官府,该干嘛继续干嘛,别想着趁这个机会溜须拍马。
对于皇帝这种无情无义的做法各级官员早就习惯了,不管是已经接受现实开始认真做事的还是那心怀叵测准备捣乱的,无一例外地都选择沉默应对。不给皇帝和镇国将军送贺礼也好,能省下不少银子呢,虽然不能揣进自己兜里但至少不会影响到今年原本就艰巨的任务完成。
官员迫于这些年越来越严格的管理制度选择了遵纪守法,普通百姓却没这么多顾虑。大赦天下?这事他们还都没想过,现在可不是前些年了,那牢里关着的可大都是民怨极大的恶棍,连倭岛狩猎队都不敢要的祸害把他们放出来干嘛?
蠲免钱粮?在工业革命刚开始起步的大明,农业税收还是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百姓们的想法更是简单,种地交粮这已经是千年的传统,只要朝廷能坚持现在这种农业低税收政策别搞乱摊派就行。突然免掉全国的税赋,他们还真担心崇祯没办法维持那么庞大的军队,要是没有军队的保护那鞑子、倭寇再闹腾起来可咋办?
但皇帝成亲、将军有后,不把场面搞得热闹点哪行?要是搞得太寒酸让西方公主的娘家人看了,大明百姓可丢不起那个脸。官府不组织就自己推选出德高望重的代表,然后去领张路引扛着包袱上京道喜去,呆在家里的也别闲着,忙完了手里的活就趁夜校上课前把城头给打扮打扮增加点景致。
大明全境从辽东到中原再到江南地区,各地百姓都在为了这两件大喜事忙碌着。就连重兵云集的陕西、云南、广西也不例外,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黄沙城,说是一座城其实也就是夯土筑就的小村庄而已,位于嘉峪关以西的这个小地方环境恶劣没有什么常住人口,唯一能证明这里还没有被彻底遗弃的就是城中那幢随时可能坍塌掉的小客栈。往年的这个时节戈壁滩上骆驼队那浑厚而悠扬的铃声会不时响起,在路过黄沙城的时候总会有人豪爽地喊上一嗓子,店家也会兴奋地端上两坛子烈酒的水、烤上一支新鲜的羊腿,然后高应一声“客官里面请!”。
但随着朱由骢那份调令的抵达,大明帝国的军事行动也就失去了最后的隐蔽性。无论是孙承宗手下数十万西线兵团将士正迅速向临水驿、西店子堡、红山堡等地集结;还是对面骟马城开始禁止有人出入,数十万叶尔羌大军紧急驰援瓜州。就足以说明双方现在都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里是即将爆发激战的前线,虽然嘉峪关守将不止一次地派人来劝店家关门歇业,可是固执的赫连良运依然没有走。非但没有走,他还召来亲朋好友把黄沙城打扮一新,甚至挂上了新的红灯笼。
认真说起来,赫连良运并不是黄沙城的人,黄沙城虽然是大明在嘉峪关外最后的一块领土,但前些年国贫民弱,这里长期受到骚扰能跑的都跑完了。赫连良运的老家在关内的高台所。曾经也是威镇一方的马贼还作为小头目跟拓养坤一起扛过造反的大旗,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刚打到潼关就被毛文龙给活捉了。
在明代,老百姓还是比较愚昧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不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毛文龙遵照朱由骢当年的命令没有杀掉赫连良运。他回到家乡后也不愿意老欠着这么份人情。琢磨了很多种报答的方式,他最终决定还是跑到这交通要道来开个店,一来是坑下来往的商人挣点小钱给朝廷增加税收,二来利用他当马贼时攒下来的经验帮着逮个通缉犯抓个奸细什么的。
“赫连二歪。把酒给老子端上来!”随着大门被推开,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也不顾及店里的其他人,边拍着身上的尘土边大声嚷嚷。
“吼啥吼?你他娘的就不能轻点?”门边的酒客也被来人那副凶样给吓着。不过也难怪,人家那鬼头大刀就搁在桌上,还怕人跟他耍横?
“哟?这不是窦铁牛吗?你他娘的还没去见阎王爷?”刚进门的客人正准备发火,却发现开口骂自己的居然还是老熟人。
“姓汤的,你小子不也还好好地活着么?就这么见不得老兄弟们喝杯好酒,吃顿饱饭?”另一桌的人站了出来打抱不平,看来今天这小店里的熟人还真是不少。
“苗老贼,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就你家还会缺酒喝少肉吃?这些年亦集乃那边的马匹都快被你小子给买光了吧?”汤姓男子念叨着扯过一条凳子,就坐在窦铁牛的那一桌,也没客套什么拧起人家的酒壶就开灌。
“他娘的,额就说这些年生意咋越来越来做了,跟着黄大人他们跑一圈也没啥收获,搞了半天全被你小子给捞走了啊?”刚才的话迅速在店里引起了巨大的波澜,百十号人都开始指着苗姓男子骂骂咧咧。
苗姓男子被骂得起了火性,狠狠地一拍桌子身上那些零碎响个不停,嚷道:“咋了?不服气咋地?老子每年三月跟着袁崇焕袁大人出关,你们那时候还在家里搂着婆姨睡大觉哩!不该比你们挣得多?”
黄得功?袁崇焕?那不是西线兵团的两大统帅吗?现在这小店里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跟他们扯上关系了?其实吧,这些人都曾经是陕西反贼,只不过犯下的事不大,经过甄别后也都遣返回了原籍。
这些人当年命是保住了,可回家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种地他们不会,经商他们只会亏得血本无归。继续找个地方当山大王?这还是算了吧,张献忠那么大的阵势都被人家镇国将军象捏蚂蚁一样给捏死了。就他们这点人对上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兵痞……
但老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啊,朝廷可是救急不救穷的,官府就发了三个月的粮食吃完了还得自己想法。好在当年王之桢主政陕西的时候就定下了规矩,实在没事干的就可以跟着西线兵团去收购马匹。也就是让他们负责去没收那些越界放牧的鞑靼人财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当保镖的正规军负责购买。
要说这营生对于这些曾经的马贼来说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当年他们私下里打劫的时候哪有这么威风?只要发现兜里没有许可证的队伍,上去了就说一句“牛羊马匹没收了!”想要发票?没有!敢反抗?掏个烟花出来,随手这么一放,就让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组织有纪律经过了国家授权的打劫!
当然了,这打劫也得跟对人才行。袁崇焕就比黄得功要狡猾。他那支部队每年两次的野外集训都要早上半个月,所以收获也要相对丰盛点。而抓捕越界放牧的鞑靼人,已经成为了这几年陕西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
“行了!行了!都他娘的别嘈吵了,赶紧来尝尝额着新烤的驼肉,完了好商量正事!”实在受不了这店里的争吵,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赫连良运走了出来。能看出他在这群人中间还是有那么点威望的,就这么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立即闭嘴回座。
“额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吃你这驼肉,就赶紧说吧,这事该咋做。”
“那行。既然兄弟们都到齐了,额也不废话。就提醒你们一句,这可是铁定要掉脑袋的事,若还有谁不愿干的……”
窦铁牛的性子急。也不等赫连良运说完就嚷道:“赫连二歪,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放屁,额们既然来了就没把这条命放在心上!”
“赫连二歪你也不好好看看,这里都是些啥人。就额们当年干的那些事。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够被砍十次脑袋的了。如今多过了这么些舒坦日子,还有啥好顾忌的?”耐心地擦拭着蒙尘多年的大刀,苗姓男子的眼里充满不屑。这可不是前些年了。朝廷已经完全打破了太祖时期留下的遗训。若不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他能去官府买两支火枪来扛着。
“苗老贼,你那对驴眼往哪看呢?”或许是感觉受到了侮辱,旁边一桌的汉子跳了起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嚷道:“老子这趟出来就没打算回去,在家里就跟婆姨交代清楚了,把两个兔崽子带好,将来想个法子都送到孙大人的队伍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