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他一个也不会回答,既然如此,那也省省口舌,待会儿见了父王还有说不尽的话。
在一处玉石台阶拐角处,姜弦收住脚步,他顺手拿了旁边一盏宫灯,这大白日点着宫灯,也算是一大特色。
“看见了吗?”他用视线指点着长乐。
长乐顺着宫灯的方向看了过去,惊叫了一声:“老宗师傅!”只见那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慈眉善目,须发已白。
可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长乐抬起眼来,正好姜弦也在看她,眼神里渗出森森的寒意。
“这便是大公主所说的‘杰作’?”她的声音抖动着,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节奏。
姜弦见怪不怪:“宗伟不识抬举,死有余辜,你身上穿的这件是他老人家最后的作品,也将是他一生洗刷不尽的污点,这种人最怕晚节不保,可是哪有那样多的人能流芳百世?”
“所以大公主就将他制成了‘水银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笑了笑,将宫灯随手一丢,往台阶下走去。
“我不知你们为何为难这样一位老者,他难道不是无辜的?”长乐感到事情不太寻常。
“宗伟无辜不无辜我管不着,但下面石牢里关押的这位却一定罪有应得。”姜弦又笑了笑,只是他的笑一次比一次短促。
长乐看见那间用汉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别致小屋,很难相信那是座监牢。
“不必奇怪,我母亲对赵狄情有独钟,光是为他修建这座石牢便耗费了数年,终于石牢修好了,它的主人也如期而至!长乐,你看看,最好去摸摸,这里每一块玉石都是最好的,都说温润如玉,玉能生温,我母亲很想知道若是把一个没心的人关在这里很久很久,他能不能重新为她长出一颗心来。”
姜弦这样说,自己却伸出手来,仔仔细细摸着上面的一块玉砖,仿佛那每一块玉砖都在倾诉着如风的往事。
长乐也伸出手去摸那砖,凉凉的,寒寒的,却又有些温温的,这很矛盾,一如她的内心。
“赵狄曾对我母亲说过‘金屋藏娇’之类的话,那只是一个风流男子的戏言,我母亲却把它当成了一生的诺言,最终赵狄娶了别人,金屋里也住了别人……可我母亲却为他建了一座玉屋,她对得起他,从来都是。”
长乐读懂了他的情绪,可他眼里的悲恸浓烈得如同阴霾一样,他为何这样痛!
抚在玉石墙面上的手触到了他的脸上,他却别过脸去,指尖的温度只停留了一瞬间。
“进去看你父亲。”他木然地说,“没上锁,即便如此,他也走不出这里半步。”
长乐推开那扇同样是玉石制成的门,很沉很重,屋内摆设清雅,细长的兰草散出清幽的味道,墙上的字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室外高人用来隐居的。
她的父亲赵狄坐在一张古琴前,没有弹琴,只是坐着,白袍也是玉一样的颜色,他连眼珠都一动不动,像极了方才见到的宗伟。
“父王。”她扑了过去,跪倒在他膝边,开口即泣。
赵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已很久没开口说过话,喉中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
视线也是浑浊的,可长乐的声音他还能听出。
“长乐,是你吗?”他很艰难才吐出这一句话来。
长乐流着泪点头,这沧桑的面容、嘶哑的声音以及万念俱灰的表情,无一不在她心上割出一道道的伤口。
“是我,女儿不孝。”她哽咽着说。
赵狄这才慢慢看清她,他更是很长时间没笑了,突然不知笑是怎么回事,因此面部表情十分纠结,喉中这才稍稍通畅了些:“长乐,我们父女还能活着见一面,很好。”
长乐摇头:“父王,您说的这是蠢话。”
“女儿,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是我亏欠于她,理应还给她,只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我只要见到她就不想开口,却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千言万语我想对她说的终究只有这一句,或许我说点儿别的,你们兄妹还有救——原谅你们自私懦弱的父亲,我做不到!”赵狄终于找到了笑的感觉。
长乐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又问:“您见过大哥了?他——”
“见过,不止一次,姜定权对他格外开恩,但不是什么好事。”他遭受精神折磨已久,面容明显苍老了许多,棱角不再,可骨相仍存——这亦是一个当年耀眼如星的男人。
“放心,父王,大哥他不会怎样。”长乐的话虽是宽慰,可她也是这样坚信的。
“姜定权是个君子。”赵狄承认这一点。
“父王,女儿该怎么做?”长乐看向他的发髻,挽得极好,心知姜红妆一面费尽心思折磨着他,另一面却又变态般地对他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赵狄弯了弯腰,轻声说。
长乐并不明白其中之意。
“如果没有皇甫,椒国不会覆亡。”声音更轻了。
“父王的意思是——”
赵狄打断她的话,他的谨慎和精明并未随着意志一同被腐蚀。
长乐明白了,父亲是在警告她隔墙可能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