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回荡在屋内,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徐氏紧抿着唇,许晗知道,她是在竭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初王府去邵家下聘前,是相看过的。”
“我们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情来,是你们邵家,说是心甘情愿的。”
许均原本儒雅的脸,在邵氏癫狂中变得苍白。
这门亲事是他要定下的,当时他本就与阿秀的关系不好,她明明说过邵氏太过柔弱,不适合阿暄。
当时,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一定要与阿秀作对呢?
许均已经想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情形。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是为儿子好,却为他娶了个催命符进门。
邵氏抬眼看向许均,她的神情冷静下来,冷笑道,
“你们是没做强取豪夺的事情,可以王府的地位,去邵家下聘,谁敢说什么呢?”
“就算我不同意,我的父母也要逼着我同意,有王府这颗大树多好乘凉啊。”
她哈哈大笑起来,语气里是无尽的悲凉。
她本是好好的京中明珠,有无限的未来,可偏偏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一点也不甘心!
许晗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只觉得太可笑了,邵氏果然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高门联姻,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在这桩婚事里许家没有一丝一毫的逼迫。
大哥虽然身体是不好,可他不是邵氏口中的病鬼。
他是她见过最风光霁月的人。
她上前一步,走到邵氏跟前,
“许家提前相看过,正经地提亲下聘,如果你执意不嫁,只要你说,只要邵家拒绝这门亲事。
许家会强逼着你进门吗?
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勇气,心比天高,想要富贵荣华,又舍不得付出。
你害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要祸害我的兄长。
你说你就是母仪天下也使得,就你这个样子,想要母仪天下,你哪一点配呢?
纵观京中名门,又有哪家的子弟比大哥更好呢?
他没有妾室通房,他也不会花天酒地,他一心一意的待你,因为身子的原因,觉得亏欠你。
但凡你所求,他无有不应。
可你呢?你做的是什么?”
邵氏坐在榻上,根本没力气起身,她努力用手斜撑着身体,泪水长流,口中喃喃道,
“我知道他很好,我怎么不知道!”
“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恨!恨他身子怎么病歪歪的。”
“他从不与我一起去别家赴宴,更不要说带我出门赏花赏景。”
“就算对我再好,又能怎么样呢?”
许晗只觉得悲凉和萧索。
邵氏自以为是才女,所以悲风秋月,她想要将自己的幸福生活展现给别人看,可偏偏,大哥做不了。
她漠然的看着邵氏,
“我们许家不过是瞎眼看上了你,我们何错?大哥对你那样好,又有何错?”
“我为大哥感到悲哀,他想要将你安排的周周全全,可你和别人一起将毒药喂给他。”
“你说邵家看中了王府的门第,将你嫁进来,那也是你们邵家人的错,你为何不将邵家满门给灭了呢?”
“他们不该生你养你,不该一片真心为你,更不该将你教导成这样的自私自利,天下谁也不爱,只爱你自己。”
“这件事情,分明有一百种解决方式,你却选择了最恶毒的一种。”
邵氏不敢看许晗,甚至不敢看面前任何一个人,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你也说邵家生养了我,我怎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许晗听了简直想要大声发笑,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邵家的人生养了她,她下不了手,于是就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大哥身上,真正可恨又可鄙!
“你是不是明知道那药有毒,依然喂大哥吃了下去!”许晗的目光里满是憎恶。
邵氏闻言,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大约太过虚弱,跌倒在地,昂着头,如同一条毒蛇。
“我不给他下,也会有人给他下,又有什么差别呢?
徐氏的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泪珠不停滚落。
她俯身,直视着邵氏,森森然道,
“别人可以做,你却不行,妻者,齐也,夫妻本是一体,既然没有勇气反抗,那你就是死也要做好你的本分。”
邵氏的眼皮蠕动了一下,她不敢去看徐氏的脸。
“你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的过去吗?本来,我想让你安稳的再活两年。
权当是成全了我与盈姐儿的这份祖孙情。
可现在……”
徐氏摇摇头,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邵氏,
“你不是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名动天下吗?
我成全你呀!”
她的声音轻柔,“你想要什么,我就毁什么。”
邵氏全身发抖,她知道,徐氏是说道做到的,有的人说一死百了,但有的人视死如视生。
她就是后面那种,她不能背负着任何不好的污名去死,那样她伺候连一个像样的葬礼和坟茔都没有,更不要说享受香火祭祀了。
她咬着头,她要清清白白的死。
“呵。”徐氏轻笑一声,“你连毒都能给人下,还会怕这些吗?你是谁,你是京城明珠啊,胆就这样小么?
真让我看不起。”
她冷嘲热讽直斥道,“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做过,就会留下痕迹,你就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你以为你死了就完了吗?没完,没完!”
邵氏这样的人,一辈子悲风秋月,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她徐丹秀就要粉碎邵氏的名誉,连着死后的名誉,也一起粉碎。
她嗤笑道,“你杀害王府世子,就这一条,你会被许家移出族谱,你会被邵氏宗族除宗,你死之后,你的一切行为都会被公告天下。
这些还不够,我要让你尝遍这天下所有的毒,受尽这天下所有的刑罚。”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的!”
从此,她要让邵氏生不能声,死不能死,过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邵氏呆了,她以为在无着庵的日子已经是世界上最难过的日子,她想死,又怕死。
她苟延残喘,不过是想着有一天能够翻盘。
“不……你不能这样……我娘家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邵氏吓的眼珠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徐氏轻声道,“邵家?你不是说邵家的人唯利是图么?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他们为免牵连其他的姑娘,只会早早的和你撇清关系……”
“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们保你呢?”
邵氏双眼无神茫然,不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他们那样的疼爱我……”
“再多的感情,也要被你这些年消耗了。”徐氏最后看了眼邵氏,冷声吩咐无着庵的庵主,
“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只要不死,你慢慢的,一样一样的试。”
“要什么好的人参药材吊命,只管去王府找我,在没有吃尽毒药,受尽刑罚前,不许让她死了。”
她率先出了大门,接着是许均也出去了,许晗想要抬脚跟上,忽然折回身,蹲下身,
“大哥的那些东西,是你让赵明去典当的吧。为什么?”
大约是知道自己逃不过,邵氏索性破罐子破摔,她癫狂的看着许晗,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是他的妻子,他对我是很好,可是他对你这个弟弟更好。”
“凭什么!既然说夫妻一体,他为什么不替我打算?他的铺子,他的那些珍贵的物件,甚至用那病弱的身体,给你去打造短剑。
许晗,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他的兄弟,我不爽快,谁也别想爽快。”
许晗摇摇头,真的是莫名其妙,有谁不希望家庭和睦,兄弟有爱的?
难道她还想着让她与兄长反目成仇吗?
她一边嫌弃大哥病弱,一边却不许大哥对其他的人好。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她站起身,“你自以为聪明,掌握了赵明的把柄,焉知赵明不是故意将刀柄放到你手中来的。”
邵氏闻言,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我知道啊,赵明是别人放在府里的眼线,我还给了他很多的方便,我告诉了他很多王府的秘密。”
许晗已经无言,她想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邵氏这样恶毒的心。
许晗不放过一丝机会,问道,“你知道?那你知道赵明是谁放的棋子?”
邵氏惨然的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反正我今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她诡秘一笑,“那个王府,可是有很多人在看着呢。许暄虽然死在白氏和我的手中,焉知有没有第三只手在里头搅动呢。”
她慢慢的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坐直,
“你这么义愤填膺的问我为什么当东西,不过是因为那东西与你也有关。”
她的表情忽然有些恶心,“许暄可是满心满眼都是你,要不是你们是兄弟,我都以为你是他的爱人了。”
“龌蹉,你已经害死了大哥,竟敢如此的污蔑他,真是死有余辜!”
她站起身,再不想看邵氏一眼,出门去了。
门外院子里,徐氏和许均在争执。
“阿秀,你这样对待邵氏是不是不好?你怎么也该估计一下王府和邵家的关系。毕竟是故交。”
徐氏‘哈’了一声,“许均,当初怎么不是你去死?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儿被她害死,你让我看在和邵家的关系上下手轻点?”
“你没病吧?”
许均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只会不断的说错话,于是又赶紧补救,
“不是不让你下手,就是……算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大不了邵家那边我去出面。”
徐氏莫名其妙的看着许均,这个人,最近很反常,这么多年了,他何曾这样的迁就过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错,都是晗儿的错,今日他虽阻拦,可很快就妥协了。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许均,有些迟疑的道,
“许均,你确定你脑子没坏?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的迁就我?你想要什么直说。”
许均苦笑,今日的打击很大,府里有别人埋下的棋子,他给儿子娶了个灾星进门。
这些都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你如果要自己去邵家……”
“你去。”徐氏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他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他愿意去邵家解决这件事情,她再乐意不过。
许晗静静站在门外,仰头看着空旷的天空,闭上眼,干涸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
人心险恶,比世间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人心会险恶到什么程度,连底线都摸不到。
就如同霍家一案中,那些原本和善的嘴脸,瞬间就变得狰狞。
他们没有伸出手帮一把,而是纷纷抬脚踩一把,把霍家踩到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