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说了要拔箭,又转身过去,将白棉布的里衣撕下一大片,用牙齿撕咬成条状,放在一边备用。
那边白灼带着人在抗敌,原本要过来的,见到许晗在帮萧徵处理伤口,不知怎么的,竟然打消了过来的念头,只是专心和其他侍卫一起抗敌。
山上时不时的有冷箭射下来,许晗坐在山崖边上,一点也不受干扰。
白布摊在地上,她怕烧头发灰的时候烫出洞来,于是手抓着头发,迅速烧成球后,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灭了才小心翼翼的放到白布上。
她跪在萧徵的身边,俯身用刀划开染血的衣衫,不想萧徵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眼垂下来,望着伏在身上的她。
“这下终于成真了,你终于趴在我身上了。”他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脸上苍白,声音沙哑,不过却是在调侃。
在金吾卫,在七星楼,许晗大言不惭的说要让他唱后庭花,他心里是有些郁闷的。
那么多次的试探,他知道许晗虽然身姿纤细,可她有喉结,他要找的霍晗是没有的。
他们就不应该是同一个人,但许晗又有很多的地方让他怀疑,她就是霍十一娘。
有时他想想,都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当初他去到霍十一娘住的地方时,床上,地下有很多的血,屋子里一片狼藉,仿佛逃难一般什么东西都来不及带走,他甚至在床缝边看到一块缺角的玉佩。
他记得那块玉佩,是霍家七爷刻的,当时十一娘挂在腰间,他曾看到过。
那一天,天真冷啊。
地上流的那些血真多,比今日他流的要多多了,也不知道十一娘怎么受得住。
他看到地上那些血,头目森森,攥着那块玉佩失魂落魄的离开,结果回府的时候,竟然发现玉佩不见了。
后来,他病了大半个月,病愈后再去十一娘的小院,那里已经成了废墟,霍家原本封禁的老宅被抄了。
他觉得,那一切仿佛梦一般,好似从来没发生过,霍家成为人人禁谈的对象。
许晗正在查看伤口,幸好箭头只是普通的箭头,没有倒钩,否则,她还真的不敢拔。
正思量怎么才能不让他痛,不妨他来了这样一句,想笑又笑不出,只是扯了扯嘴角,见他神色恍惚,于是咬咬牙,一把将箭给拔了出来。
萧徵痛楚的闷哼一声。
箭拔出来后,伤口不断溢出鲜血,许晗根本想不了其他。
“没什么,止了血就好了。”
许晗不知道是对萧徵说还是自己说,她的心里,有心慌,心颤,甚至有带有一些心疼。
她比着伤口把扯下来没拆成布条的白布折叠成块,稍微清理了下血迹,就把粉末状的头发灰洒了上去,同时又将剩余的伤药洒上去。
萧徵开始还能忍着,后面气息渐重。
许晗洒了伤药后,又用布条将伤口缠绕起来,她将萧徵揽到怀里,又解开他另外半边的衣衫,竟然在里头摸到了一柄短刀,她随意的搁置在边上,开始用力的扎紧绷带。
她没有去管萧徵的痛楚,摸过他光滑的肌肤一层层的绕着绷带,终于绷带里不再渗血了,她才松了口气。
没有血渗出,那就是血止住了,没有血崩,就没有生命危险。
她这才去看萧徵,他紧咬牙关,面肌鼓起,眉峰紧蹙,脖颈僵硬,青筋直冒,脸色惨白,在强忍着痛苦,不让自己出声。
鬼使神差的,许晗抬手在他的眉峰上撸了撸,“疼吧!”
萧徵的身子一绷,看着许晗,嘴角露出了笑容,抑制着身体的痛楚,努力的调整着呼吸。
“十一娘,我找到你了。”
许晗愣了下,片刻之后就恢复了,“世子的话我不明白。”
萧徵的身子仍在抽痛,此刻正靠在许晗的大腿上,他手动了动,闲适的看着许晗,
“不明白没关系,我不明白的地方也很多。但是我不在意。”
许晗,“……”她深吸一口气,又平缓的吐了出来,“世子,你什么意思?”
她抓起边上从他胸前摸出的小匕首,那剑柄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一个被称为京城最大纨绔,武功平平,整日无所事事的世子爷,胸前竟然藏着一把短匕。”
“这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了,也不知会做何猜想了。”
比如说一直对萧徵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五皇子兄弟。
许晗笑盈盈的看着萧徵,眼里带着狡黠。
萧徵死死盯着许晗,她想要用这样的反问的方式转移话题,做梦。
他忍住心中的烦躁,还有身体上的疼痛,又问,“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
“你在我面前总是很会演戏,你觉得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骗是吗?”
许晗见躲不过,索性直面而对,她将萧徵粗鲁的从大腿上移开,放到地上,俯视着萧徵,与他对视,嘲讽道,
“确实不知道世子说的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人,还是说世子一直把我当成你要找的那个人。”
萧徵淡声道,“许晗,你不要和我装模作样,旺财为什么对你那么亲昵,还有你为何知道十一娘的事情?
你真的是见过十一娘,然后她告诉你的吗?”
“十一娘不是那样鲁莽的人,她就算是死,也会保留一分清醒,绝对不会将那些事情告诉你。”
“还有,你不过一个外人,为何对霍家的事情那样的关注?多少人仿佛霍家有毒一样,回避着,偏偏你,迎难而上。”
“你就是霍十一娘。”
萧徵一声声的质问让许晗心里千回百转,面上一片淡然,
“你说的那些又能说明什么呢?霍十一娘将事情告诉我有什么奇怪,我们从前也算有过照面。”
“她都要死了,将侄女托付给我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世子就凭这些东西就断定我是她,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萧徵定定地看着许晗,“呵,就算我会认错,可旺财是绝不会认错自己的第一个主人的!”
许晗将目光转向那边激烈的缠斗,不过是短短的距离,就仿佛两个世界一样。
只不过,两个世界都是剑拔弩张,她笑了笑,不以为意,
“世子,你口口声声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是霍十一娘吧,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请问您第一次认识我的时候是几岁,当年的我几岁。”
不等萧徵回答,她接着说道,
“我今年十八,霍十一娘今年应该二十多了吧?”
“我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她指了指脖颈,“霍十一娘是女子,可我却是男子,可是和世子一样是有喉结的,还有其他的地方,大约是差不多的。”
她眼睛在他的下半身扫过。
她的表情太过坦荡,让萧徵顿了顿,不过很快,他淡定的说道,
“是男是女又如何?反正只要你活着,我都没关系。”
许晗眨了眨眼,她的意思是她的年纪,还有性别都和萧徵的那个霍十一娘不符,萧徵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是什么意思?
萧徵看着许晗,眼中带着三分认真,七分调侃的笑意,
“反正本世子这些年都等过来了,男女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差别的。”
许晗反应过来不由的脸一红,怒视萧徵,
“萧世子,别以为你今日舍命救了我,就可以如此无耻下流。”
萧徵挑眉,“本世子不过是说了男女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事实上,本世子从来不轻视女人,还是说,小王爷你也觉得女人低男人一等?就该作男人的附庸?不能和男人做好兄弟?”
许晗双眼微眯,然后冷冷一笑,手起手落,狠狠地压在萧徵的伤口上,让他抽了口冷气。
她假假的一笑,“不好意思,手重了点,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大约是你脑子里想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萧徵等疼痛平息下来,声音极为柔和,“你知道皇上明知道那封奏折有问题,还下了旨意,让你接任镇北王是什么意思吗?”
又提醒道,“还有,为什么让你做金吾卫的指挥佥事吗?”
许晗压下心头的疑惑,好笑的道,“世子,什么奏折有问题,那分明就是我父王上的折子,那日你应该听说了,他是身体不适,才从王爷的位置上退下来的。”
“至于说金吾卫的升职,不是世子做了推手,让我上去的么?”
她歪了歪头,一脸嫌弃的看着萧徵。
萧徵想了想,才道,
“我既然能问,必然是知道其中的内情的,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那奏折是出自徐王妃之手。”
“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情,镇北王府和当年的霍家一样,功高盖主。”
“偏偏皇上什么都不能做,他要做明君,就不能下手惩治许家,那么,只能从你们内部分化。”
“正好,你父王又更喜欢你兄长许昭,从你当年获封世子开始,皇上就开始布局了。”
“让你做世子,挑起你父王和许昭对你的怒火,让你进金吾卫,最后,在前不久,找到机会让你升职。
瞌睡中你们府上又递了个枕头上来,你母妃假借你父王的名义,给你请封王爷之位。”
“这些都正中皇上下怀,顺手推舟就给办了。”
“其他的府上,如果当家人要换,就算上了折子,皇上都会将当事人叫去当面问一番的。”
“那为何你家没有?”
许晗没有听他说的其他话,他那句功高盖主进了她的耳里,就仿佛是惊雷一般,炸的她眼前一黑。
霍家的事情背后,是不是也有皇上的手笔?
就因为霍家功高盖主!
如果是这样,那霍家的人何其的无辜?
从她记事起,霍家的祖训就一直在她的耳边萦绕,可以说霍家的每一个人,无论男丁,女眷都以忠君爱国,保护百姓安危为己任。
镇北王府同样有这样一条家训,不许做危害东元朝的事情。
无论霍家,许家都以为自己是这样想的,别人肯定也是,皇家更是。
就不说霍家,许家的宗祠牌位上刻的名字,有多少的人是战死北疆,又有多少是在平安老死的。
就这样,皇上为了分化许家,在背后做了那样多的事情。
反看霍家,在军中的威望,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只会比许家更高,在皇上的心里,难道不是更想除之后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