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二十年还是过得很快的,我早知道他将醒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最迟下个月,下下月,总之这一天是要到了。我本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准备,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有一种恍若前夕的感觉,仿佛真的只是眨眨眼的事情,仿佛我将他一剑捅去消停了二十年,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辞了天君,我便去寻羽兮打了一架,至他一屁股贴上耸入云霄的白玉石柱,揉着肩膀对我说:“说好了点到为止,你怎拿出这般死斗的架势,非要将我打死不成?”
我便收了手,在瑶池畔的栏杆上坐下,轻轻地说:“他醒了。”
“所以你就要打死我?我抱着他娘跳海了,还是强搂着他媳妇睡觉了?老子倒是想!”
我将他瞪了一眼,更低声地说:“休要胡说,我不是……”
“啧啧啧,瞧瞧,我有多少年没见你这番娇眉坠眼羞答答的模样了?再说,你怎知我说的是谁?我可不是那般痴心妄想之人,巴望着石头缝里也能开出花来。”羽兮说着,隔着一处栏杆与我并肩坐下,顺手攀了朵桃花抛进嘴里嚼了嚼,又索然无味地吐出来,语气不大爽快,“总归也开不出来。”
这样的话我从他嘴里听得多了,也不知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就当做耳旁风,听听就算了。
羽兮朝遥远的地方望了望,微微眯了眯眼,道:“你放心吧,若是拼出全力以对,我尚且没有把握与你战成平手,承煜小儿不是也说,九重天上已经无人再是你的对手。”
“那是天君抬举。”
“呵,什么时候了,他还顾得上抬不抬举,承煜天君是个厚道的,他说你行,你便是真的行。”
“那萧安骨呢,我如今的修为,可有与萧安骨一战之机么?”
羽兮冷笑时嘴皮便翘得更高了,不屑地道:“你先去天玑冢的散魂阵里被压上六十万年,还能不痛不痒地与我闲话,再去同他比较。人人都知魔道阴邪,修魔一千必先自伤八百,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不知好歹,因为魔无痛痒,无痛无痒、无知无觉,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似白惊鸿当年修的什么纯阳清正法门,都是糊弄人的。”
“那他不是也去修了魔道?”
“他连自伤八百的砍都没过去,就被你捅去呼呼大睡了,造诣总高不到哪儿去,就算真的找上门来,不是还有我么?”
“我是怕……”
“怕什么?”
这事儿我有点不好意思说,但出于担心又不得不说,只得道:“这二十年眠在无妄莲中,也不知他的修为是长进了还是消减了,怕出手轻了治不住他,又怕下手太重,再伤了他。那最后一株无妄莲已经殆尽,若是再将他伤得那样重,就没有下一个二十年给他睡了。”
羽兮听了果然不大高兴,端了手臂嘀咕道:“会不会找上门来还难说呢。”
是啊,二十年过去我果然还是一点没变,怕的事情仍有许多,既怕他找上门来,还有些隐隐地怕他不会找上门来,虽然他找上门来这事,对我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说:“总之,这些日子你便不必再四处游荡,就跟着我吧。”
“我凭什么要跟着你?”
“你若不跟着我,我便打伤自己,告诉天君你又煽动幽都企图叛变,将你在幽都的狗窝端了,叫你沦为一条丧家之犬。”
“我本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那你跟着我不就有家了吗,艳艳这些年厨艺越发得精进,连长陵帝君都闻着香味摸过来两回。”
“哦哟,不得了不得了,这小妖婆都勾搭到长陵帝君头上去了,跟着你果然是有肉吃。”羽兮说着,便凑过来揽了我的肩膀,“走走,让艳艳给我烧肉吃,她可从来不给懒得勾搭的汉子做吃食。”
我被羽兮亦步亦趋地拉扯到溯世殿,总感觉身后好似有道火辣辣的目光在盯着。溯世殿里,艳艳倒的确正在烧肉,羽兮凑上去看了看,又使狗鼻子闻了闻,干脆将一条腊肉操起,蹙着眉对艳艳道:“这一根少说也有二十年了,硬得能打仗,煮得烂吗?”
艳艳便也皱起了眉,“我就说怎么切不动,还当是刀钝了,你来得正好,给我磨刀去。”
艳艳说着,摸了把刀便塞进羽兮手里,三推两推地将他推出殿外,羽兮对于神仙做饭要磨刀这事儿不太苟同,将我看了几眼,也还是出去了。
我便晓得艳艳将他支开,是有话要对我说,且这话应该跟那条啃不动的腊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