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兮说:“是啊。”
我以为他会良心发现,却在长长一声叹息之后,羽兮说:“不想这些不就好了?”他说着,又换了根草叼起,说话时那草根便随着他的嘴唇一上一下,他说:“老子当年南征北战之时,从来不想这些,那些被我撕碎的人,战场上的仇敌也好,九幽里的冤魂也罢,谁不曾有亲爱挂念之人,要想这些,六界早就完了。执戟之人必当无情,主上若一直无情下去,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君十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是个疯子!”
羽兮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厌恶与仇恨,我想羽兮一定是这世上最不愿看到萧安骨堕魔的,他是最忠诚的追随者,这份忠诚使我对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怪罪不起来。
至于羽兮为何评价君十柔是个疯子,我还是知道的。
六十万年前,我还是个镜子的时候,天下事依然尽收眼底,萧安骨就是那个风流倜傥杀伐决断的萧安骨,君十柔是比袅兮还要疯狂千万倍的小迷妹。可是萧安骨正是那无情的执戟人,无情是他的信仰。君十柔花费了毕生的心血,企图向萧安骨证明“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这回事,后来她叛出天界归入魔道,用一世痴情所感,造出那把痴心,在被天界渐渐遗忘的那场旷世之战中,君十柔将痴心刺入萧安骨的胸膛,重伤了萧安骨,废去他的满身修为,而君十柔因痴心反噬,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湮灭之际,君十柔微笑着对萧安骨说:“你终于不必再做无情之人了。”
从此战神陨落,退休的将军理所应当颐养天年,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生活。天界从来都说是萧安骨杀了君十柔,这是为昔日战神赋予的一层褒誉,但萧安骨不想领这份情,他不愿承认是自己杀了君十柔,却如何解释,世人也不能或者根本就不愿相信。
或者萧安骨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用那份执拗的无情杀死了君十柔,总之他在这种纠结的辩驳或者自我辩驳中,疯了。
至于萧安骨究竟喜不喜欢君十柔,这件事情从溯世镜所能观到的表象中,是看不出的。
我说:“她就是太喜欢那个人了。”
羽兮说:“她不该毁了他!”
我说:“是啊。”
她不是故意毁了他,可事实上她就是毁了他,可见情爱这种事情,越是力量强大的人,就越是碰不得。白惊鸿原本也不该碰的,好在我对他还没有疯狂到君十柔对萧安骨的程度,这还是个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的时候。
万幸万幸。
我拍拍尘土站起来,说:“天要黑了,这魔域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羽兮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心不在焉地道:“哪有地方能躲,白惊鸿常常来此练功,到这里就像回家一样。”
“有的,你们不是一直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逃来魔域了,魔族正在四下搜寻,我们就去魔都,他出生时呆过的地方。”
羽兮有点担心,主要是怕我的身体受不了,但我们总得找个地方呆着,便带着袅兮一起上路了。
与我猜测的一般,为了找我,连魔尊大人都亲自出动了,好在我身上的仙气已经被魔障压制得几乎不能察觉,又有一张狗皮大衣遮着,我们顺顺利利地潜进了魔尊大人的魔邸,黑咕隆咚的,听着脚步的回声,这地方通明时应该还是很气派的。
羽兮便想顺便帮袅兮疗个伤,听说魔族的无妄莲属疗伤圣品,打算牵它几株,于是我们便摸到了一片莲池,池里却只飘着一朵莲花,那莲花的中心发着一簇微弱的光,里面好似托裹着什么,像一个婴孩,却没有实体。
“那是……魂魄?”
我轻声地问,羽兮将袅兮在池边放下,撸了袖子便打算蹚进去,边走边道:“管它是什么,莲花摘了,这小东西刚好吃了,给我妹子养护魂体,看让你给打的。”
我觉得这样不大好,既然池中只有一朵莲花,且正养护着什么,那被养护的定是被人十分珍重着的,现在要将它的命根断了,还要将人家吸了,实在是不大好,我来这避难,又不是打劫的。
再说白惊鸿与魔族还沾着点亲戚呢,那养护着的小娃娃,搞不好也是白惊鸿的亲戚,这就更不好了。
我想要阻止,但身体已经醉到了极致,就连最近的事物看着都要重影,眼见着羽兮好似已经将手掌探入了托裹在那婴孩周身的一层薄雾,我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婴啼,却又知道不是真的,我只是醉得太厉害了。
羽兮便将那轻飘飘的魂魄托了起来,正准备用掌火将它炼成魂珠,我心说着不要,却也只是力不从心而麻木地看着,一阵强风将羽兮重重地扇到了墙壁上,几乎差点抠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