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叶三生触在弦上的指似微有一顿,待我侧目看去,他又继续漫漫大方地勾弹挑抹,仿佛无事发生。
我问叶三生,“你晓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叶三生仍敛目拨他的琴,口气淡定地道:“他既然知道你在看着,想必一些话是有意道与你听,一字一句自不可当真。该到了。”
伴着叶三生的话,镜中便渐渐飘定一道身影,那天水墟中乃是草木荒长之地,任谁立在其中,都会不禁显出一丝单薄。
羽兮似也不意外白惊鸿的出现,毕竟天水墟是个闭塞之地,有其余人出现,他应当早有察觉。
南妖妖仍有一丝意外,微微蹙眉,念着:“一个人来的?”说着朝艳艳的眼睛看了一眼,便确定了我应当正如羽兮所言,正在隔空看着。
白惊鸿负手立于狂草之中,气定神闲,说:“放了他。”
羽兮便仍在一株古树下端着手臂斜斜靠着,顺手夹起一根草叶衔在嘴边,既不回白惊鸿的话,也不拿正眼看他,仿佛十分自信,白惊鸿没有从自己手中将艳艳抢走的本事。
白惊鸿于是也朝艳艳的眼中看了一回,抬手吸来一根锋利的草叶夹在指尖,话语停顿间,习惯性地抿唇,“我再说一遍,把她放了。”
南妖妖见他有要动手的意思,便提起鞭子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据我在溯世镜中的记忆所述,混沌比起穷奇武力相差许多,所以若只她一个的话,白惊鸿或许还可以应付。
我在镜外紧张地捏起衣角,羽兮便将口中的草叶吐掉,适才转眼将白惊鸿看了一回,道:“你的痴心呢,就凭一片叶子,你有什么把握从我手中拿人。”
白惊鸿于是笑了,“本君说让你放她,你便一定会放她,你要的东西在本君手里,条件自然是本君说得算。”
“我要溯溯。”
“你要的是她的眼睛。”
羽兮这便正眼将白惊鸿瞧住了,白惊鸿的手亦抬高了些,一双锋利的目光迎上那锋利的叶韧,嘴角仍挑着一抹笑意,“猜到了么,她的那双眼睛,在本君身上。”
“你!”
“若本君所料不错,你们的目的并不是打开天玑冢,释放萧安骨的残魂,毕竟——倘若能够回到六十万年以前,萧安骨还没有被关进天玑冢的时候,而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萧安骨想要报复的、亦或他所思念的,不在今时今地,你们想送他回到过去,唯有溯世镜这一条通道,我猜,两万年前就是你惊扰了溯世镜灵,将她打破的罢?”
羽兮方才将斜靠着的身体从树上移开,站直了道:“你既料到如此,便知我不会伤她。”
“然后呢,利用她开启溯世之力,让一切回到过去,六十万年前之后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发生,所有的人,天君、本君、艳仙子,一个也不会存在,而她回到六十万年前,也只是那一面沉睡在五彩光华之心的镜子,你认为这是她想要的?”
“那时我自会将她唤醒,她也自然会忘了今后的所有,自那一刻起,重新开始。”
“可若是那样,她就不是今日的她了。”
羽兮便轻轻地笑了,“那又如何,至少她会比现在自在快活。白惊鸿,你知道我总是有办法打开天玑冢放出主上,只是主上困于散魂之阵六十万年,早已坠入魔窟失去神智,我若这样将他放出来,这六界苍生无人能够幸免于难,即使你能护得住她,也绝不可能护得住自己,你死了,她会痛苦,倒不如就回到六十万年前,一切重新开始,这世上从没有你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起你,不是很好?”
白惊鸿说“不好”。
羽兮便蹙起了眉,白惊鸿道:“你终究是兽,不会懂,是人是仙皆有私欲,本君素来克己复礼,亦难能免于私欲,本君的私欲仅此一则,要她记住我,永永远远都不许忘了我。”
白惊鸿说着,目光朝镜子里望来,这话显然是在对我说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流动的光彩深邃而决绝,似他心底最深沉的愿望与坚持,要我记得他,永永远远都不能忘了他,即使记得这件事情会使我感到痛苦,但这是他并不打算克服的私欲。
我便忽然懂得,私欲这个东西远没有世人所言的那样不堪,一个人有点私欲,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