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发现男朋友持续情绪低落的时候,大概都是十月份了。
那时候,孙瑞阳变得不爱说话,眼睛经常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看得出来,他是在生气,又在筹谋些什么。
乔琳问他,他就说:“如果我举报那些论文造假的人,你会不会鄙视我?”
???
乔琳不解的地方有两个——第一,谁会在论文上造假;第二,举报做错事的人,为什么会受到鄙视?
孙瑞阳还是摸了摸她的刘海,笑道:“你呀,还是个小朋友,那些黑暗面,你还是看不到。”
乔琳不服气地说道:“可我也是知道好坏的啊!如果真有人论文造假,那你为什么不能举报他们?”
孙瑞阳便搓着手,自言自语:“是吧?要是做了错事,肯定要受到惩罚的,这才合乎常理吧?”
当时乔琳还是一个很普通的本科生,连毕业论文都不知道怎么下笔,根本接触不到学术界,也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在她英语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慢慢见识到了男朋友说的学术圈丑恶的一面。
英语文献大多数人能看得到,并且能看懂,而小语种界,就成了论文造假的一大灾区。
乔琳的一个学姐,曾经将一篇英语论文翻译成某小语种,然后用它完成了论文答辩。查重?不存在的,毕竟语种都不一样,怎么查?被老师识破?也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她翻译的,是一篇学术成就很低的硕士论文,小语种专业的导师们,哪儿有闲工夫去看英文专业最底端的论文?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乔琳发现,不仅是学生这么干,就连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偶尔会把外国的论文照搬过来,换换表述,便将别人的变成自己的了。
这些行为都没有对乔琳的人生产生多大影响,但是得知这些行为的存在之后,她心里仍旧是非常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乔琳是文科生,论文还不是决定性的。可是对孙瑞阳来说,论文几乎是证明他学术价值唯一的存在,是他在求学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孙瑞阳向来是诚诚恳恳做学问的,论文被拒绝了之后,失落了一阵子,但很快便振作起来了。那天在食堂吃饭,他无意中听到,有个人说起了他撰写论文的经历。
“嗨,别抄那些有名的期刊,只要输入一些关键词,就能在外网上找到一些期刊。你找日语的,法语的,然后找谷歌翻译器,直接就能翻译成中文。就算那个中文很别扭,外行看不懂,但是咱们能看得懂啊!……把那些语言重新组织组织,就能出一篇论文。”
孙瑞阳闻声回头,他背后坐着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对面,坐着的正是田淼。
田淼神色紧张,干咳了几声。而那个男生没有表现出任何求生欲,反而悠哉悠哉地说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实际操作起来,应该挺麻烦的吧!——不过,如果真那么干了,也未必查得出来。”
孙瑞阳没有深问,也没有再追究,而是回过头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可是他的手却在抖个不停,心里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怎么着?偷了国外不知名的文献,就不算文贼了吗?
孙瑞阳隐隐为自己感到悲哀,为那些跟自己一样熬到毛发稀疏、却得不到科研成果的书呆子而感到悲哀。
乔琳得知了这些之后,说道:“要是换做我们团
支书,她早就举报了!”
孙瑞阳说道:“哪儿有那么容易举报?至少得找到他们抄袭的证据,我才能举报。可是文献那么多,我又看不懂,上哪儿去找呢?”
说着说着,孙瑞阳便很是懊恼:“人家又没抄我的,我急个什么劲?这些得罪人的事,谁愿意去干?”
孙瑞阳就是这样——不,应该说很多人都是这样,一边忿忿不平,一边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默默搞自己的研究。
“乔琳,你放心,就算我再生气,也不会跟他们一样的……我还是相信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孙瑞阳身上还发生过一件很悲催的事情,那就是他随口说出的一个想法,变成了别人的研究方向。他找人理论过,但是没用,没有人证明那曾是他的想法。
乔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在得知了孙瑞阳的遭遇之后,她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千万别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真要说出来,那也一定要找一个很多人开会的场合,点到为止,千万别多说。而且最好透露出已经完成论文的信息,就算有人想法不纯,但那时候,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剽窃了。
孙瑞阳对自己的谋略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架不住一再吃亏,觉得喝凉水都塞牙。在复习到深夜的时候,乔琳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孙瑞阳和魏成林的人生是否正在颠倒?曾经的天之骄子,越来越默默无闻,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而曾经的不良少年,光芒日益强盛,好像有种将全世界收入囊中的气势。
命运这个东西,真的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