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期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夹菜。
落儿意态悠闲地坐在屋顶上,望着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口。
夜色如墨,以月儿为中心,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白衣胜雪,容光如玉,仿佛水墨中的一处惊艳的留白。
林元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孤清又绝美的画面。
现在正是灯火初上的时辰,然而风陵城的人似乎比前些年更少了,零星几处灯火,寂寞清冷。
林元提着酒在她身边坐下,侧过脸,眸光轻柔地落在她脸上。
这张脸,是比风陵兰珍贵千万倍的恩赐,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找不到一丝丝的缺憾,再见到落儿之前,林元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美丽的人,那是一种凡人想象不出的容颜,动静皆美,宜喜宜嗔。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儿,却有一个男人,十几年如一日,一面倾尽一切地悉心教导,一面又沉默冷淡地无情相待,甚至到最后,悄无声息、干脆利落地将她遗弃了。
是遗弃!
虽然落儿和林元都没有说出口,但都知道这其实是遗弃,那个将她一手抚养长大,亲自教养成人的男人,将她遗弃了。
月色清寒,将她身上的狐裘染成了霜色,屋顶的风有些大,吹得狐毛如浪翻滚,月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连随风飞舞的根根发丝都在发光。
酒气氤氲,眸色渐凉。
“这白狐裘,我总觉得太巧合了些!”林元看得心中生疼,随便选了个点开启了话题。
落儿摸了摸狐裘,毛长而细软,颜色白得很正,不然一丝杂质不说,这一阵奔波,难免沾了尘土,却只需要轻轻一掸,又光洁如新,这白狐皮,无疑是上好的皮毛。
“极地白狐我也没见过。”落儿说,“朱琅同他是多年相交的好友,如果不说,问了也无济于事!”说着,又抬头灌了一口酒。
“你认为他故意躲着不见你?”林元望着她的侧脸问道,月色如霜,映得她连睫毛都莹莹生辉。
落儿冷笑一声,转过脸看着林元:“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迫得他两年不见我!”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说出口。
“如果他故意躲着你,你觉得我们能找到他吗?”林元轻声问。
“我不知道——”落儿顿了顿,仰首抬酒,酒水自半空中倾泻而下,映着月辉,落入她张开的口中,偶有些许疏漏,沿着淡红的唇瓣、微翘的下颌流至因仰首而紧绷的玉颈,最后没入衣襟之内。
这画面未免有些香艳,林元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听得她放下酒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林元刚刚起了一丝旖旎,就被她语气中的悲凉冲散了。
“你知道吗?”落儿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眸光点点,流盼生辉,“今天是我的生辰!”
林元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落儿也没打算要他说什么,脸又转了回去,将酒坛子双手抱在怀里,下颌抵在手臂上,微微仰着脸,望着远方的天际,如水的双眸熏染着淡淡的怅然。
“每年的生辰,都是介桓陪我过的,但是去年,我却到处找不到他——”落儿轻声说着,眼中情绪清晰无比地涌动着。
“然后我就去了远南!”她说着,忽然一笑,“我吃到了枫林亲手种下的白桑,但是他不知道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
林元静静地望着她,自枫林死后,第一次见她这样笑,明媚,无忧,恣意。
“我们原来约好,等事情了了,我就带他来这里,我督促他练武,他为我学做好吃的糖年糕——”笑了笑,“我真的不爱吃糖年糕,但是如果他坚持要做的话,我还是可以勉强吃一口的!”
落儿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武功真的太差劲了,我若不好好督促他,遇到危险,连逃都逃不掉——”
笑容倏地一收,又是一脸的怅然。
“我开始是恨你的!”她喝了一口,语气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你送来的锦囊引我去了白月城,我也不会同他分开——”眸色恍惚,雾气迷蒙,“不过后来想想,是我自己要同他分开的,我完全可以带他一起去白月城,他当时也明明不愿意分开的——”渐渐地,眸光点点凝聚,映着晶莹的月光,缓缓流下。
“是我害死了他——”落儿喃喃轻语,低下头,缓缓地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湿了素白的袖口。
是她嫌弃他拖累了自己的脚步,是她不知珍惜相守的不易,是她低估了世事的无常,是她轻言了别离。
纵然杀了寇玉和唐玺,纵然以唐氏国本为他陪葬,纵然她已悔恨终身,也换不回他的笑容和陪伴。
朱国庙宇,再无人为她梳发挽髻;远南城上,再无人为她种树采桑;离城酒暖,再无人含笑娓娓而谈;风陵夜长,再无人赴约,惟叹月色凉凉——
林元叹了一声,轻声道:“你醉了!”
落儿放下双手,晶莹的脸上泪珠点点,双眸却清亮如洗,她轻轻一笑,若晨露幽兰:“我倒情愿醉了——”
说罢,提起怀中的酒坛,晃了晃,没听到水声,眉心微蹙,将酒坛往院子里一扔,又去抢林元手中的酒。
林元毫无反抗地任她抢了去,目光柔软地望着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至此!”
落儿灌了一大口酒,歪着脑袋望向林元,笑盈盈地说:“你说得对,枫林既不舍得责怪我,又怎舍得看我自责?”
忽然又有些不确定,欺身相问:“你说是吗?”
她的脸突然离得那么近,气息中的酒味熏人欲醉,双眸如水婉转流波,被酒气熏得软媚勾人,一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靠得那么近,几乎依在他身上,只需轻轻抬手,就能轻易地将她拥在怀中。
林元的身子似乎被点了穴一般,瞬间僵住,无法动弹。
落儿犹不自觉,见他没有回答,蹙着眉又问了一遍:“你会怪我吗?”
“不会!”林元下意识地回答。
落儿嫣然一笑,仰起脸,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温软,齿间酒香,林元只怔愣了片刻,便收紧了手臂,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面对林元的反攻,落儿的反应青涩得令人心怜,不知所措,却努力地迎合,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他温柔索取,却在间隙时,似有若无地唤了一声“枫林”。
林元微微一顿,转瞬之间,吞没了她所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