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齐会深哈哈一笑,“这工作安排得听文青的,我自己也做不了主。”这话里头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何足道也不知道齐会深对陈克不给他安排工作这件事是埋怨还是赞同。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何足道把两份文件递给陈克,“陈书记,你,这是今天的动员会的记录和总结。”等陈克接过文件,何足道接着补充道:“我进行新旧制度对比的算账,来是失败了。战士们虽然也知道这样算帐没错,不过大家更关注的是有什么不公平。对于新制度的优势兴趣不大。这是我当时没料到的。”
虽然知道自己失败了,不过何足道并没有直接用抱歉之类的话。陈克从不让部下在汇报中使用什么“抱歉”之类的言语。他对此的评价很简单,“道歉有用的话你们不用干别的,光道歉就行了。革命工作是要完成目标,而且必须完成目标。你们有空道歉的话,还不如想想怎么办事情办成。”
“坐吧。”陈克说道,说完之后他自己也坐下开始阅读报告。何足道笔直的坐在凳子上,静静的等着陈克完文件之后的评价。齐会深本来还想与何足道说说话,到何足道如此严肃的神色,他也没有打破办公室里头的静寂,也一言不发的等着。
陈克完了一份文件之后,就把文件递给了齐会深,自己起了另外一份。齐会深只了片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足道,没想到你现在发言真的是有模有样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何足道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反正陈克首先阅读的是何足道的那份文件。完之后就递给了齐会深。而齐会深很明显对何足道的表现很感兴趣。
面对老朋友的笑谈,何足道并没有丝毫因为羞愧引发的怯懦,他坦然承认,“说起旧制度下地主,宗族对百姓的欺骗。战士们很有兴趣。但是提到新制度下的优势,战士们就没有听明白。我很失败。”
没等齐会深说话,陈克语气平静的插话了,“如果不是因为对旧制度的仇恨,你觉得这些战士们为什么会表现的这么突出?大家都知道打仗会死人,这些战士之所以表现突出,因为他们心里头有着报复旧制度的激情。你大讲建设新制度的好处,大家肯定不喜欢听。”
何足道其实已经明白了这些,他只是点头称是,丝毫没有给自己辩驳。倒是齐会深有些不解的问道:“文青,为何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些战士只是想报复社会?”
“会深,你读过水浒吧?”听了齐会深的话,陈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别的问题。
“读过,也听过书。”齐会深奇怪的答道。
“你们江南的弹词能不能说出那种激烈,呵呵,我很怀疑了。”先是质疑了南方传统民间文艺的表现形势,陈克才继续说道:“梁山泊号称替天行道,可是这替天行道在黑旋风李逵的眼里是一个样子,在及时雨宋江的眼里,又是另外一个样子。有一百单八将,就有一百零八种不同的替天行道。这没什么可稀奇的。”
齐会深万万想不到陈克会这么待水浒,但是陈克那句抄袭外国人评价哈姆雷特的话很有意味,齐会深听完之后愣了愣,竟然找不到该怎么回应的话。
陈克也不管齐会深,他继续浏览着文件,文件不算很长,陈克花了十几分钟就完了。他抬起头,“何政委,大概情况我已经过了。你想不明白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何足道早已经准备好了问题,“我感觉这样进行下去肯定要出事的,如果部队不能完成政治化,以后遇到一些原则性问题,该怎么解决才行。”
“譬如?”陈克简短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何足道立刻答道:“譬如现在鼓舞士气的是江湖义气,而不是对革命理念的认同。就我现在,咱们的革命理念在以后肯定会遇到很多与战士现在想法相抵触的情况。第一条就是服从纪律听指挥。我虽然没有参加战斗,但是我到一些情报,战士们现在对于职位提升想法就很是有问题。大家都想选自己喜欢的同乡亲戚,对于组织上的人事任命有些抵触。这就是江湖义气的负面作用了。”
齐会深着以前那个文弱青年何足道侃侃而谈,谈话有理有据,真的是相当惊讶。虽然齐会深负责的是上海支部的工作,不过单就说理的清晰程度而言,现在的齐会深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如何足道了。而在一年以前,何足道本人还需要齐会深帮着来理顺观点和法的。一年的工作就能让一个人有如此大的变化么?齐会深一面感到不解,一面感到有些妒忌。
就在齐会深思前想后的时候,何足道已经开始了总结,“陈书记,这件事我觉得很担心。以后这种事情肯定会发生的。那时候战士们没有革命的理念作为思想支撑,很容易想不明白,甚至把矛盾激化。”
“何政委,你能体会到一件事吧。口头教育的力量是很小的。”陈克平静的答道。何足道的这种心情陈克早就体会过,所以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明白。
何足道有过这么多实际工作经验,而且因为对对陈克心服口服,所以全盘的接受了陈克的理念。听完了陈克的这句话,他只是迷惑了片刻,然后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来。
陈克何足道很可能明白了自己话里头的意思,他神色严峻的继续说道:“大浪淘沙啊。何政委。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待敌人是如此,对待自己的问题也是如此。我们现在要战士们和旧制度进行战争。那么就以获得战争胜利为目的。战士们在战争中成长起来了,就跟树长高了一样,总会有些树枝长的不对。那时候,我们该修理就得修理。该把那些枝杈砍掉就得砍掉。这是个必然的过程。这种过程不以我们的主管意愿而发生改变的。”
齐会深不是太明白陈克这话里头的意思,但是着何足道的脸色越来越难,那神色是混合了痛楚,遗憾,不安,震惊与不忍。齐会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了。接着,就听陈克继续说道:“现在的阶段,我们还是要以教育和引导为主。但是到了以后,该整理的就要整理。革命军队的战士只能有一个革命纲领。所以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我绝对支持。不过要讲工作方法。虽然都是替天行道,李逵认识到的替天行道,那就是江州劫法场的时候,抡起大斧,对着杀头的客们排头砍去。宋江的替天行道就是搞招安。何政委,你是人民党党员,你必须站在人民党人民革命的立场上。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你身为政委,必须确定你的这个立场。你明白么?”
何足道脸色已经变成了凝重和阴沉。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大声说道:“我明白了!”
这声音里头有着一种决绝与无可奈何的感觉,陈克知道何足道真的明白了自己的话,他心一软,忍不住劝解了一句,“咱们的人民革命是现在中国唯一正确的道路,但是人民革命也不是能拯救所有人的。”
说完之后,也不管何足道会有什么反应,陈克挥挥手,“何政委,现在时间紧任务中,你赶紧回去工作吧。”
既然陈克这么说,何足道也不再多话,他立正向陈克敬礼,然后转身走出了陈克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