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仰头看着皇女,皇女也认出了白狐,“小白...”
说话的功夫里,门外寒风卷雪,扑入了深宫藏经阁,吹灭了门后的烛火,使得世界一片黑暗。
夏小苏还没动,已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狐在黑暗里冲入了阁中,轻巧地趴在了烛台上,爪子一拨,那烛火就重新燃烧了起来。
烛光明灭之间,夏小苏的背影被投向了身前的门槛上,有些扭曲。
皇女关上了门,而那白狐已爬上了书桌,身子炸出一团黑气,待到黑气重新凝形,却是个有着白狐脸、女孩身的妖精。
但那白狐脸猛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其后一张可爱粉嫩的女孩脸庞,女孩紧闭着眼,努力地睁动了两下,便开了一双媚入骨髓的眼,那眼看着皇女,那女孩托着腮,用娇滴滴地声音道了句:“小公主,人家来这儿,就为了问一句,你说的那句话还当真吗?”
夏小苏虽然听过一些怪谈,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何况在她脑海里这只白狐不过是只被捕兽夹夹住都无能为力的小狐狸,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皇女忍不住问:“小白,你...”
小女孩柔弱无骨地坐在书桌上,轻声道:“小公主,重新自我介绍下,小白是我的后代,胡灵也是我的后代,我...不过是只老狐狸罢了。”
老狐狸?
夏小苏很难把老狐狸三个字和面前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她粉嫩雪白,媚色无边,披着红花绸衣,裹了云锦短裙,赤着双腿,裸着小足,玉露般的足趾来回撩着空气,她一只手撑着身体,身子微微凑来,正媚笑着看她。
夏小苏问:“你不冷吗?”
老狐狸:“欸?都是皮毛所变,小公主看着冷,我换一身行头就是了。”
说着话的功夫,那女孩周身又炸出一团黑雾,待到再凝实,她已经从夏装化成了冬装,裹着富贵的带兜白裘,赤足也蹬上了绒绒的靴子,不变的是那股柔弱无骨、一推就倒的媚态。
小女孩翘着长腿,笑看着皇女,等着她的回答。
夏小苏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事实上她很清楚这答案意味着什么,但想到哥哥的孤军奋战,她还是直接道:“我自然是认为妖只要不残害无辜,那么这个世界就应该容下。”
小女孩唇角一咧,笑容更盛了几分。
她听出了这位皇女措辞的微妙。
夏小苏也不害怕她,坐到桌边,看着手右的小女孩,轻声叹息道:“但我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命数都把握不了的皇女,看着兄长被软禁,任由联姻嫁去突厥,还有城里难民那么多,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救下小白只是觉得它可怜,从没想过能得到什么。你们若是想要靠着我来改变这一切,那不现实。”
小女孩头颅猛地一转,白狐脸对着她,用嘶哑阴冷地声音道:“小公主,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妖死于人类手里,又有多少人死于妖手里吗!?!”
夏小苏被吓了一跳,但她脸上却维持着平静,不再一惊一乍,然后摇了摇头,坦然道:“我不知道。”
白狐脸嘶哑道:“每年只是这北地,死于人类手上的妖便有足足上万!!
而我们呢,我们早就不吃人了,不仅不吃人,小辈们读了你们人类礼信仁义的书,还会去救人,会引着山中迷路的猎户去到官道,但那猎户一转眼就会带着和尚,带着官府的人转身来猎杀我们,就因为我们的皮毛值钱,剥了晒干了可以卖不少银子。
就因为引路狐狸通灵,若是送给达官贵人,能博个前程。
亦或前程都不算,只是一种本能地讨好与炫耀。
还有些小辈们读了你们的故事,觉着可能会与书生发生一些浪漫故事,结果还真去古庙傻傻等待,还搬送妖族甘露帮那些书生提神增智,一心一意,结果呢,那书生发达之后,却是恩将仇报,杀了那小辈,用皮毛为新婚夫人做了一袭围巾!
如此恩将仇报,善无善报,该吗?!!”
夏小苏摇摇头。
白狐脸带着阴冷与邪意,凑到她面前,头颅再度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妩媚小女孩的脸庞,声音转柔。
“而小公主你呢,慈悲善良,真菩萨相,可命数对你亦是何其不公,你想改变,我们也想改变,你是能容得下我们的大商皇族,那么...有你在的大商,我们才能活下去。可以吗?”
夏小苏点头。
小女孩笑道:“大劫将至,一切都会入杀劫,你我都逃不了,谁都逃不了,既然天子离了这皇都,那么你不如称帝,我们妖族护着你,谁不服就杀了谁,嘻嘻嘻...”
称帝?
夏小苏怎么也没想过这一茬,极大的跨越让她愕然了一下。
小女孩道:“小公主,你是逃不了的,你那兄长固然守住了皇城,称得上勇猛无双,但一人之力,如何翻天?
若是没有外援,他呀,迟早会被囚禁甚至砍头,你呀,注定还是被送去突厥,入了蛮荒,我听说呀你要嫁于的突厥王是一个老头儿,而根据突厥的规矩呢,那老头儿死了,你还要嫁给他儿子,他儿子死了你还要嫁给孙子,等到某一天若是你实在老了,还可能被押去陪葬呢,嘻嘻嘻嘻...”
苍白而凄凉的公主想着这白狐描述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发愣,她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烛花,不禁陷入了沉默,她才十六岁,远不该承受这些。
“小公主慢慢想,今晚,明晚都可以,只不过时间不多了”,小女孩也不催她,只是媚笑着,然后扭着躯体凑到她身边,“至于我的称呼,过去别人叫我胡仙,我想了想,觉得太生硬了,所以加了个儿字,叫胡仙儿。
我不出深山很久了,若不是这次杀劫,我依然还在深山里做一只老狐狸,小公主慢慢想,若是应了,今后你我的命数就都绑在一起了。”
...
此时,须弥山上,夏极左手礼敬,黑色佛光破体三尺,构建出一重明王法相,这使得他的躯体膨胀了一大圈,远远超过了原本的形态。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右手持光明利剑,此剑可斩三千烦恼,显智慧光明之相。
罗汉手握金色长棍,影随雪落,带着漫天积压的磅礴,一起轰下。
气流逆冲,天地在这一击形成了小型漏斗,一切都灌向此处,影影霍霍,金色灰色白色糅杂一起,瞬间临身。
嘭!!!
明王法相承受了这一击,竟是碎裂两尺,而当初冰霜巨人中的十米巨人也不过斩入了半尺。
但这一刹那,夏极的黑色佛手已经顺势压住了金色长棍,真气运转,碎裂的法相之躯迅速融合。
金色长棍要抬起。
那手就静静压着。
法相本就是力量臻至极致而与天地产生的共鸣外显,此时明王与罗汉法相之间极尽碰撞,产生了闷雷炸响,在深冬时节里,从须弥山巅向四周扩散出去。
夏日无雪冬日无雷,乃是常识,而此时这等异景让山脚猎户都忍不住骇然。
一抬,一压。
一压,一抬。
不过是两三念的停顿。
夏极旋即借势腾空而起,半空之上,明王手持光明利剑。
他左手双指并紧,掠过剑尖,随着这掠动,九轮烈日一一浮现于那光明利剑的剑身上,为原本就光明绽光的剑更添刺目光华。
一念后,左手双指掠至了最顶端,九阳合一,剑尖顿时绽放出大光明,大灼热。
这等光明之剑直接落在了罗汉金身上,斩出一道一丈有余的大伤口,阵中诸僧精神气淡了淡,这金身罗汉的金光也稍稍弱了些。
夏极并不停歇,身形矫健,只如帝骖龙翔,剑光萦绕成一条刺目的天龙,盘旋着,割裂着,在罗汉躯体留下越来越多的伤口。
不过两三念时间,罗汉已经伤痕累累。
而这八丈金身罗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双目圆睁,怒喝一声:“不灭金身!”
随着这一声吼叫,阵中的三百二十四黄衣武僧气势如焚,而八丈罗汉金色长棍重重插落地面,双掌猛地合十,极多的金光冲至肌肤,又蕴于肌肤,而那些被夏极斩出的伤口也迅速恢复了。
夏极再砍了两下,却似是斩在了极硬的物质上,只能再入里三尺左右,而参考这罗汉的巨大模样,这种程度的防御已经完全能比拟他的不动明王身了。
玄阵阵盘确实玄奇无比,若不是雷音寺的罗汉镇魔两大阵盘有着强烈的地域束缚,这些僧人怕是就可以靠着这阵盘走南闯北,所向披靡了。
第一回合,战平。
...
罗汉肌肤流淌着滚烫金光,彰显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不灭金身,而这积蓄越来越多,那罗汉也越来越刺目,如同坐在云中的太阳。
待到这金光臻至了最耀目的时刻。
“佛光普照!”
随着数百声音糅杂为一的怒吼,精神罗汉周身佛光破体,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佛光四射。
但这些佛光并不伤物,而是具备着强大的精神冲击,但凡心底有一丝邪念,一点业障,也会为这佛光点燃,从而引动躯体内的火焰。
这是雷音寺攻击法门的一大特色,无论是法器,亦或是阵盘,行至高处,所针对的都是目标的业障,无论夏极的百零八念珠大佛手,还是此时这八丈金身罗汉的佛光,都是这般。
按理说,此招一旦祭出,无论是谁都需转身就跑,毕竟,谁没有业障?谁没有邪念?
但夏极没有。
他也有。
也没有。
这就是无上禅意给他带来的好处,让他心境处于随心所欲,却又不沾业障。
众僧期盼着佛火能点燃这魔。
让他的罪孽受到净化。
让他下到地狱去忏悔反省。
但夏极却是坦然受之,在这佛光业火里悠闲漫步。
另一边,因为佛光的逸散,金身罗汉竟然呈现出一种暗淡。
若是外人,根本无法在这刺目的光华外看到这一丝暗淡,而若是步入这光华,便即燃烧。
但夏极在光华里,却没有燃烧,而且他看到了这暗淡。
这位大商皇子一脚踏地腾空,漆黑的明王之手握着光明猛火的大剑,双手握柄,如同一只破入金海的大鹰,从空而降,穿破重重佛光。
大剑插落罗汉法相的此时暗淡的躯体,入得四尺却无法再进。
夏极俯瞰着金身罗汉法相里的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那些瞳孔如今都和金身罗汉精气神融而为一,漠然望着他。
夏极运力,光明之剑的剑身往下继续,但入得五尺时,却是遭遇了极大阻碍,而形成了平衡。
那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隐约显出讥诮。
一念之后。
夏极双手显出第三重法相。
顿时间,那手掌“膨胀”了十八圈。
十八圈就是十八层。
每一层都如有百鬼夜行的森森幻象。
一切幻景合一。
明王,太阳,地狱合一。
绝强的力量带着大光明剑一插到底,再无阻碍!
夏极整个人从这罗汉的胸前没入,一入其中,就如进入了金色的业火海洋,此处但凡有一丝不正之念,都会瞬间全身起火,一个念头就足以将人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