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呼道:“看座!”
“多谢。”唐伯虎抱拳答谢。
“险夷原不置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王渊突然吟起诗来,吟完之后还问:“此诗如何?”
唐伯虎赞道:“豪迈飞逸,情致旷达,王总制好胸怀!”
王渊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是恩师阳明公的诗作。”
“告辞!”唐伯虎起身就走。
“我不是在羞辱你,”王渊说道,“当时阉宦当道,恩师挨了廷杖,下了大狱,夫人小产,又被贬谪贵州做驿丞。半路遇到锦衣卫截杀,靠跳水装死逃过一劫,回乡时还在海上遭遇台风,差点葬身鱼腹。恩师肺病复发,一路强撑病体,还沿途收徒讲学,在贬谪路上写了这首诗。”
唐伯虎回转身来,重新坐下:“令师确实值得敬佩,可他即便贬为驿丞,依旧有望重回朝堂。而我唐寅,是被剥夺功名,这辈子都仕途无望。”
王渊问道:“失去功名,跟丢掉性命,哪个更恐怖?”
唐伯虎说:“难以评判。”
王渊说道:“恩师在贵州,住的是山洞,粮食还要自己耕种,左邻皆为茹毛饮血之辈。若换成你,会怎样做?”
唐伯虎默然。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贵州赴任,直接辞官回老家喝酒去了。
王渊说道:“恩师没有气馁,在龙岗山上悟道,教导蛮夷子弟读书习字。他离开贵州时,已有弟子数十,好友与求学者数百!”
唐伯虎叹气说:“我不如也。王总制想说什么,一并说完吧,我只当来杭州游山玩水。”
王渊笑道:“换成旁人,我才懒得废话。说这么多,是想你收起愤世嫉俗之心,既然来此应聘幕府,就不要再觉得天下人都有负于你。否则,我哪敢收你做幕僚?吾师有一言,我想赠与阁下。”
听得一番解释,唐伯虎稍微平息怨气:“请讲。”
王渊说道:“人生大病,只是一个傲字。”
唐伯虎颓然一笑:“此理我也悟得,就是做不到。人无傲气,与犬类何异?”
王渊摇头说:“人应有傲骨,不应有傲气。数年前,我也傲得很,恩师才赠我这句话。其实,恩师也傲得很,他在朝做官,不收人一钱,也不与人一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
王阳明和唐伯虎,老家相隔不到五百里,而且是同一年参加会试。
彼此或许未曾谋面,但肯定都听说过对方。
唐伯虎叹息道:“王总制不必担忧我恃才傲物,在宁王府上,我吃屎喝尿都做得,哪还会在你这里摆什么架子?”
王渊讶然道:“你跟宁王有接触?”
唐伯虎说:“两年前,宁王重金请我去做幕僚。”
王渊笑问:“他打算谋反吧?”
这下换成唐伯虎惊讶:“王总制怎知?”
王渊说道:“心明眼亮之辈,怎会看不清楚?宁王这些年,派人在京城到处贿赂官员,又勾结太监、锦衣卫和边将,还买通阁臣、尚书恢复侍卫。他若不是要谋反,还能是想做甚?”
“既如此,朝臣皆知,为何不将其法办?”唐伯虎问。
王渊说道:“因为满朝皆收其贿赂,少数几人说话没用啊。”
唐伯虎叹息道:“唉,宵小盈朝,还是跟当年一样。”
王渊说道:“你若愿留下,以后就替我撰写来往文书,顺便为我出谋划策。或许,我能还你功名也说不定。”
“真的?”唐伯虎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整个人都焕发新生。
王渊笑道:“当今陛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还你功名,只是小事一桩。”
出谋划策什么的,纯属扯淡。
王渊缺一个文吏,妙笔生花那种,唐伯虎就很适合。
突然,袁达走进来,在王渊耳边嘀咕几句。
王渊起身说:“子畏先生,走吧,看看我是如何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