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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七回 趁早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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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忌惮东厂,不敢再大声议论,仗义直言,只敢眼神交流,间或窃窃私语的围观众人看到这里,再也看不下去了。

亲叔叔都已经跪下求恭定县主了,她竟然仍是不为所动,如今竟逼得亲祖父也要向她下跪磕头了,那可是她嫡亲的祖父,没有他,就不可能有她父亲,更不可能有她的人,她竟然也将人给逼到了这地步,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简直再也忍不下去了,东厂再凶残再可怕,也忍不下去了!

当下围观众人赶在施老太爷跪下之前,又纷纷开了口:“县主,你这也太无情了些吧,好歹也是你的亲祖父啊,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你于心何忍?”

“可不是吗,人在做天在看,县主还是悠着点儿吧!”

“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皇上待太后娘娘更是‘以天下养之’,举国皆知的孝顺,县主就不怕您的所作所为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是太后娘娘再喜欢您,也要不高兴吗?”

还有对将跪未跪的施老太爷喊话的,“您老可千万别跪,您为尊为长,那可是要折被跪之人的福寿的,小的不心疼不孝顺老的,咱们老的却自己的后人自己疼,还要心疼小的不是?”

施老太爷听得满心都是得意,面上却仍是一片哀求愁苦之色,“可我若是不跪,我这老太婆的命可就……县主,你就发发慈悲,救救你祖母吧,她要是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啊,你就真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两老死在你面前不成?”

心里已打定主意,若施清如还不屈服,他就要直接撞上她的马车了,等他当众撞得头破血流后,她就等着被围观的这么多人的口水给淹死吧!

施清如冷眼看戏看至这里,终于冷冷开了口:“施老太爷,你们笃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碍于孝道名声,是除了如你们的愿,便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对吧?的确,树要皮人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还真奈何不得你们,不然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了!”

冷嗤一声,“可惜我早恨透了你们所有人,宁愿拼着身败名裂的后果,今日也绝不会如你们所愿!正好今儿这么多人,那我就请大家伙儿来评评理,看到底谁是谁非吧!”

说完看向围观众人,拔高了声音:“当年我外祖父可怜施老爷家贫却又上进,于是免费招了他进自己的私塾,倾囊相授不算,于生活上也是处处补贴他,让他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之后更是见他诚心求娶,便把家母许配给了她。可惜好景不长,等我外祖父外祖母相继去世时,施家便全家都住进了我外祖父留给家母的祖宅里,还逼得家母把祖宅改为了施宅,一家人吃家母的住家母的,最后还因施老爷进京赶考时,搭上了常宁伯府的千金,生生毒死了家母,施老太太与当时还活着的施二太太也对我日日非打即骂,最后更是寒冬腊月里,把病中的我赶到柴房里,几乎不曾活活病死冻死。”

常太医忽然朗声接道:“接下来我来说。我徒弟好容易蒙老天开眼,捡回了一条命来,终于等来了她那个禽兽父亲打发人接她入京,还当是禽兽父亲终于良心发现,在多年的不闻不问后,肯与她重叙天伦吧,不想禽兽父亲接她入京,却是为了把她送给东厂的韩厂公,——你们也都是有女儿的,扪心自问,干得出把自己亲生的女儿送给一个太监的事吗?”

围观众人简直要惊呆了。

合着所谓的对恭定县主只是‘曾经忽略您,待您不那么好’,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欺骗大家伙儿呢?

明明受了人外家的大恩,一家人更是占了人家的祖宅,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最后竟还毒死了人家的娘,就为了另娶伯府千金不算,甚至还把人送给了一个太监。

哪怕就是把女儿送给人做妾,好歹那女儿还能指望着生下一儿半女后,余生有望,那也比送给一个太监强啊,——这还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啊!

常太医扫了一眼众人脸上的震惊与鄙视,继续朗声道:“所以从被送进韩厂公府里那一日起,我徒弟便已与这施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谁知道这家人眼见我徒弟入了韩厂公的眼,便又想凑上来,让我徒弟帮着他们向韩厂公要官要好处,嚯,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一次不行了就两次,两次不行了就三次,这次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了,因为见我徒弟封了县主,只当这次一定能要到好处,一定能自我徒弟身上狠狠咬下一块儿肉来了!”

“可我徒弟封县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当日我徒弟能入韩厂公的眼,也是因为她死去的母亲早年曾对韩厂公有恩,母女两个又长得像,韩厂公认出了她来,所以才当妹妹一样善待于她;又让她拜了我为师,靠着自己吃苦耐劳,学了医术,更是于机缘巧合之下,缓解了太后多年的腿疾,才封了县主的,大家伙儿说,与这施家人有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吸她的血喝她的肉?谁家卖出去的女儿,还与那家人有关系的?早在被他们卖了之日起,便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常太医这话说得极具煽动性,既顺势为韩征刷了一回声望,能让民众对他那‘心狠手辣,小儿止啼’的名声有丝毫的改观也是好的;更让本就已因事情反转,而有些讪讪然,甚至觉得误会了施清如而感到羞愧的围观众人越发群情激昂了。

本来因事涉韩征,众人原还有些不敢发言,怕祸从口出的,见常太医一再的提到韩厂公,且据他说来,韩厂公分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见传言有夸大其词,这下也觉得韩厂公原来并没那么可怕。

纷纷敢开口了,“正是这个理儿啊,已经卖了人家了,还指着人给你数钱,把自己的血肉给你们吃喝呢?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若人人都如此想,那那些家里奴婢多的大户人家不是成日里扯不完的皮,扯不清的烦心事儿了?但凡多哪个丫头小子好些,都得防着他们不要脸的父母亲人找上门来,要这要那,那是买奴婢还是买祖宗呢?”

“你这是什么话儿,县主那能跟那些奴婢一样吗?”

“是不一样,看我这破嘴,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啊……”

也有人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施家众人,“这么说来,你们家老太太真是装病了?弄得跟真的似的,当大家伙儿都是傻子呢?”

“还是厚道些吧,人在做天在看,仔细老天爷不定什么时候便降下报应来了!”

“已经霸占了县主外家的祖产,害死了县主的娘,把人卖了,竟然还想自人身上捞好处,还好意思口口声声什么‘骨肉亲情’、‘孝道’的,这晚辈孝敬长辈的确是应该的,可首先也得长辈慈爱,有个长辈样儿才行啊,自己都不慈,心黑手黑了,还指望晚辈孝顺,换了谁都得生气都得拒绝!——县主,方才都是我们误会您了,实在对不住。”

“是啊县主,别与我们一般见识,也别理这家子坏了良心的无赖,他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施清如没想到围观众人倒都明事理的,至少大部分明事理,没有知道施家人的所作所为后,还继续说什么‘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就别计较这些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长辈’之类站着说话儿不腰疼的话。

当然,也是因为施家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是个人都看不下去了。

心里那口郁气总算散了几分。

扬声团团与众人说道:“多谢大家伙儿替我评理了。他们为什么明明做了亏心事儿,还敢这样无赖无耻呢?就是吃准了我肯定会想着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不好意思把他们做过的丑事儿公诸于众,可我是受害者,更早当自己不是施家的人了,我为什么要替他们藏着掖着?传开了没脸的人也不会是我,我相信京城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明理的,没道理不去谴责鄙视那做错事的人,反倒谴责受害者的。”

“他们肯定还吃准了我如今是县主了,势必觉得脸面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会惟恐旁人知道我当初被送给韩厂公之事,可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受害者,我有什么可怕的?该怕、该没脸的是那做错事,坏了良心的人才是!何况韩厂公与那些以讹传讹的传闻大不相同……”

顿了顿,师父既已顺势替督主刷了一回声望了,她自然要再添一把柴,“韩厂公是个知恩图报,再正派不过的人,打我进都督府的第一日起,便对我当妹妹一般照顾有加,还让我拜师学艺,让我能有今日,如今在我心里,韩厂公便是我的大恩人,连我自己都是能不给他添麻烦,便绝不给他添麻烦,何况还要我帮着卖了我的所谓家人替他要官要好处?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越说声音越大,“整好今儿这么多人,那就请街坊乡亲给我做个见证,我恭定县主与施家,早无任何瓜葛,如今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本县主奉劝你们也趁早死了心,别再打那些不该有的主意,成日里异想天开。本县主不找你们的麻烦,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们若是再不识相,就休怪本县主不客气了。便是官司最后打到了御前,本县主相信皇上也一定会秉公办理,让你们讨不到丝毫的便宜去!”

张氏与施延昌打的主意,的确正如施清如所说。

一是抱着侥幸的希望,觉得她不会把当年的事当众说出来,以免“家丑外扬”,让全京城的人看施家笑话儿。

她再恨施家,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施”字儿来,施家名声烂遍整个京城了,于她有什么好处?她总是施家这根藤上结出来的瓜,施家名声不好了,她的名声也势必会跟着受损,她如今是县主了,岂能不在意脸面名声的?

恰恰因为她这个县主来得太快,太容易,只怕早已树大招风,不知道明里暗里招了多少人的恨,她就更不能让自己再有污点才是。

固然本家曾经的确待她很不好,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若不是没有丝毫的可爱可取之处,别人又怎么会那样待她?

且她对本家都没有丝毫的宽容之心了,难道还能指望她以后对其他人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不成?这样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人,谁敢与她走太近的,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至于第二个原因,张氏与施延昌便不是抱的侥幸心理,而是觉得施清如一定会顾忌了。

她当初是被送去都督府给韩厂公做对食的,这难道会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她以前人微言轻,只能依附于韩厂公也就罢了,如今她却是县主,又有太后这座大靠山了,岂能不想改头换面,洗去过去污点,好生嫁人生子,和美幸福一辈子的?

那哪怕她是韩厂公的对食这一点其实京城圈子里的人该知道的都早知道了,她依然会自欺欺人的想要隐瞒,想要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想要不再有任何人提及这一点。

所以被当街拦住后,她如果想要息事宁人,便只能如他们所愿,至少先跟着林妈妈一行到僻静的地方,大家好说好商量。

那林妈妈等人再趁势把她弄回施家去,他们的第一步便算是成功了。

万万没想到,施清如竟根本没想过要息事宁人,不但一开始便对他们不假辞色,等他们嚷嚷出自家的身份和与她的关系,让她被舆论那样指点谴责后,她竟然还是没想过要息事宁人。

反而直接把他们以为她不可能愿意让人知道的,都当众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她可是堂堂县主了,怎么竟能这般的不顾脸面名声,这般的不按常理出牌呢!

林妈妈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带着一众下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施老太爷更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只有施二老爷,想着万万不能坏了大哥的事,不然大哥可说了,就要亲自将他们给送回桃溪去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和大哥亲自送的,街坊四邻自然也就不会有话说了’,那怎么成,京城日子这么好,他儿子也还嗷嗷待哺,他怎么能回去?

因梗着脖子嚎起来:“大家伙儿别听他们师徒胡说八道,当年明明是我先头大嫂主动请我们一家人去给她作伴的,说没有当儿媳的住大房子大屋子,反让公婆住茅房土屋,自己享福的理儿;且她一个妇道人家,我大哥那时候又进京赶考了,她也需要人帮着她打理产业,顶立门户,这才会求了我们住到她家的祖宅里的。后来她也明明是自己病死的,与我们何干?反倒是她嫁进我们家十来年,却连个孙子都没为我爹娘添,我爹娘也没嫌弃她,在她病死后,还一直悉心抚养她留下的女儿,也就是这位恭定县主!”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骗过了,觉得自己说的才是真的,因而越发的理直气壮了,“你祖母抚养了你六七年,整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算在你看来,没有丝毫的功劳,那总有苦劳吧?更别提她还给了你父亲性命,因而才有了你,可谓是生恩养恩都占齐活儿了;便是当初你父亲将你送给韩厂公,那也是为了你好啊,不然你能封县主,能有如今的体面风光吗?结果你却如此不孝不仁,无情无义,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你,你且等着吧,老天爷一定会降下报应给你的!”

施清如面对施二老爷颠倒黑白的倒打一耙,却是笑了起来,因为她很清楚他色厉内荏下的心虚与害怕,清楚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她吩咐车夫,“我要下车。”

车夫忙拿了脚凳给她摆好。

施清如便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到了施二老爷面前,凉凉笑道:“既然施二老爷说我娘是病死的,那我明儿就去报官,请官差带了仵作去到桃溪我娘坟前,开棺验尸,自然她是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就能立刻有定论了!施二老爷怕是不知道被毒死的人,骨头都是黑的,仵作一验就能验得出来吧?届时谁毒死我娘的,就等着给我娘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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