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带着进宝离京时,在半道上收到温婉的飞鸽传书,上面说,成王只是被削了爵位贬去西山守皇陵。
多年的夫妻,宋巍多少看出妻子字里行间的恨意和不甘。
虽说削爵已经是对宗室最大的惩罚,可一想到其中一个孩子才满月,宋巍捏着信条的手逐渐攥紧,一双暗眸讳莫如深。
当晚在客栈下榻,宋巍给温婉回信之后又另外写了一封信,花大价钱请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陆国公府。
收到信的是陆平舟。
宋巍在信上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直接告诉陆平舟,那天在昌顺街拦了成王车驾的百姓,是他煽动的,目的就是让成王现形。
然而到最后,陛下竟然只是削了成王的爵位,虽说按照律法,是该这么处置,可那十来个孩子未免太无辜,宋巍希望,陆平舟能杀了赵昂,赵昂一死,他差不多也赶回京城了,到时候,他会出面扛下所有事情。
陆平舟看完信,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把信烧毁,之后铺纸研墨给宋巍回了一封,说赵昂此人他杀定了,不过,不用宋巍一个小辈出面,让宋巍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解决宋陆两家目前不上不下的关系。
……
西山皇陵。
赵昂被贬来此已经数日,正在培养中的这批暗卫虽然才百人,数量不算多,可要转移基地,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因此目前的皇陵,除了赵昂,就只剩皇陵卫以及一个崔公公。
崔公公作为上一任的大内总管,在宫里有几个耳目,已经得知赵昂是因为草菅人命被削爵发配到西山。
成王府的重任,先帝曾跟他透露过一两句。
这会儿,赵昂正在帝陵外的林荫小道上走着。
崔公公一路小跑而来,当看到赵昂,忙躬身行了个礼,不过因着赵昂已经被削爵,不好再称呼王爷,只得唤一声“赵大人”。
赵昂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崔公公?”
崔公公满心焦急,“京城的案子,奴才已经听说了,成王府肩上担负着重任,您怎么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儿来?”
赵昂扬起唇角,“若非为了成王府,为了陛下,你当我乐意杀人?”
崔公公深深皱眉,“瞧您这话说的,连刚满月的孩子都杀,怎么还成了为陛下呢?这个锅,陛下可不背。”
“那我跟你说不着。”赵昂拉回视线,继续阔步朝前走。
崔公公一捏拳头,跟了上来,“陛下把您发配来西山,定是希望您能在先帝陵前悔过,赵大人可别辜负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是么?”赵昂眼底笑意讥诮。
他杀那么多孩子,是因为紧张陛下在得知朔儿有心疾之后会把培养暗卫的任务转交给康王一脉,不想,陛下在得知他草菅人命,得知朔儿病弱无法承袭爵位的前提下,仍旧把这个重任交给他。
可见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帝对成王一脉信任深重,区区几条贱命,就当是练手了。
崔公公对赵昂这个态度十分不喜,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可崔公公就是能感受到一股子无法无天的狂妄。
以前只当这位主儿是个内敛稳重的,不想,骨子里竟是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想到那些孩子,崔公公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他打算入京一趟,把赵昂的表现告知陛下,此人心态不端,为免将来生事,得安排人盯着才行。
入夜,崔公公一脚才踏出皇陵,就看到站在外面的赵昂。
对方像是等候已久,脸容被暗色笼罩着,越发显得阴森吊诡。
崔公公心中大骇,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儿?”
赵昂挑眉,唇边狰狞的笑意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想去告状?”
“不是,奴才……呃……”
崔公公话还没说完,喉咙就已经被一只大手紧紧锁住,所有没说完的话,尽数被掐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昂。
这个他曾经在先帝跟前夸赞过的宗室王爷,如今揭开伪善的面具,露出尖利阴森的獠牙,像只专吃人肉的野兽。
哦不,他吃人心,吃小孩子的心。
这样的人,骨子里必定藏着野心,陛下怎么不下令处死他呢?
可惜,自己就要命丧他手上了,否则定要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给陛下。
就在崔公公以为自己即将气绝的时候,听到半空里“咻”地飞来一只羽箭,然后“嗤”一声刺入赵昂的脊背。
赵昂掐在崔公公喉咙上的手一松。
崔公公得以喘口气,却因为体力不支,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然后,他就看到了踏着月光而来的那个人,青衫广袖,身形挺拔如松,姿态闲适,闲庭信步,儒雅俊逸的面容,隐隐浮着一丝浅笑。
可这笑容,无疑是危险的。
当看清楚来人是谁,崔公公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旁脸色惨白无力靠着松树的赵昂,面上同样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么都没想到,背后偷袭他的,竟然是陆国公府世子,陆家大爷陆平舟。
陆平舟走到崔公公面前,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
有些人,看似温润儒雅,实则一个眼神,比杀人利器还可怕。
崔公公在很久之前就知道,陆家这位爷是个深藏不露的,当下哪还敢让他扶,自己麻利地爬起来,“世、世子怎么会突然来皇陵,又突然……”
说着,目光转向赵昂。
陆平舟莞尔,语气懒散,“来替外孙取一样东西。”
被杀的那些孩子里,永定侯府的高灏便是陆平舟的外孙。
不再多言,陆平舟直接从袖中掏出一双羊肠手套和一把闪着寒芒的铮亮匕首,戴上手套后脚步一转,走向赵昂。
箭尖上用了药,赵昂整个人都是软的,他这会儿已经侧躺下去,后背传来的疼痛,让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滚。
陆平舟有洁症,不太愿意靠近他,便唤来崔公公,“劳烦公公搭把手,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
崔公公看看陆平舟手上的匕首,又看看身受重伤的赵昂,最终,还是选择去剥赵昂的衣服。
赵昂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崔公公脱他外袍的时候,剧烈挣扎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像要脱眶,“陆平舟,你到底想做什么!”
衣服脱完,陆平舟在他面前蹲身,一把拔出他后背的羽箭,匕首抵在他胸膛上比划了一下,语气随意得好似在闲话家常,“身为王爷时,你视平民如草芥,如今你为庶人,本世子视你为蝼蚁,取你一颗心,告慰所有孩子在天之灵。”
能把杀人之言说得这般慵懒随意,成王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
饶是他再阴鸷狠厉,在陆平舟面前,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身子不觉颤了颤,他怒道:“你不能杀我!我一旦出了事,陛下必定会深究,陆平舟,你想找死也便罢了,还想拖上整个陆家不成?”
赵昂说话的时候,陆平舟的匕首已经毫不留情地在他胸膛上划拉出一条血缝。
那钻心的疼,让赵昂忍不住闷哼一声。
崔公公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早就吓得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出于药物的作用,整个过程,赵昂有一半时间都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陆平舟如何一点一点剖开他的胸膛。
越清醒,疼痛就越清晰彻骨。
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取走,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
漫天恐惧席卷而来,可赵昂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他只能看到陆平舟全程冷静的眉眼。
气绝之际,听到陆平舟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为皇室培养暗卫这份差事,本世子觉得十分有趣。”
所以,他不单单是为了给外孙报仇,还为了从他手中夺走培养暗卫的肥差?
赵昂瞪着眼,死不瞑目。
……
赵昂的心,陆平舟顺手扔在西山喂了野狼,他让崔公公找来麻绳,绑了赵昂的尸体,然后骑上马,就这么拖着直接入城。
之前成王被判削爵,虽然是罪有应得,可对于那么多孩子的性命,仍是觉得不解气,现在看到陆平舟不仅挖了赵昂的心,还把尸体拖进城游街示众,围观百姓一片叫好声,更有甚者直接放鞭炮庆祝。
“死得好!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永世不得超生!”
“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为民除害,世子威武啊!”
……
将赵昂的尸身交给底下人,陆平舟直接入宫去见宣景帝。
赵熙已经得知赵昂被杀一事,怒得不轻,等陆平舟进来,顺手就抄起一个茶杯扔过去。
陆平舟没躲,堪堪受着,额角被砸破,很快流出血来。
三宝公公看得胆战心惊。
“陆平舟,你好大的胆子!”赵熙铁青着脸,赵昂一死,皇室暗卫培养人易主,一旦新主不忠存有二心,必定会威胁到国朝江山,他不是不知道赵昂该死,可赵昂不能死。
至少在他找到新主前,赵昂得好好活着。
陆平舟一撩下摆,缓缓下跪,并未因着额头上的伤而皱半分眉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赵昂不过一介庶人,罪臣找他寻仇,并不为过,倘若陛下觉得赵昂有什么非得活着的必要,那么他活着能做的,罪臣也能做。”
赵熙骤然眯起眼。
陆平舟的话,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皇室暗卫的事。
像是没看出少年天子眼底的狐疑,陆平舟继续道:“先太后殡天前,曾给陆家下过一道懿旨,让陆氏子孙世代效忠朝廷,铲除奸佞,永保江山。陛下,苏家的覆灭,是罪臣做的。”
他虽然憎恶先太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很清。
赵熙听罢,满目震惊。
他记得,苏家是被太后的一颗棋子整垮的,却原来,背后竟然还有陆平舟作为推手么?
如果反推回去,那么很多事,细思极恐。
陆家的忠心,赵熙比谁都清楚,可陆国公已经领了神兵司和辽东铁矿两处要职,若是再把培养皇室暗卫的任务交给陆平舟,陆家的权利未免太过集中。
赵熙有些犹豫。
但犹豫的同时,他又知道陆平舟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皇室暗卫交给这样的人,兴许能更近一步,达到天鹰卫的高度。
思量许久,赵熙问他,“你说你是在为先太后办事,倘若朕要你表忠心,你待如何?”
陆平舟叩下头去,“陛下说如何,罪臣便如何。”
赵熙看着他,陆家一个二个都是硬骨头,先有陆国公,再是陆行舟,现在又是陆平舟。
“云氏天鹰卫,你听说过没?”赵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