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宅,夜已很深很深,子姝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终于决定吹灯睡去,忽听得隔壁房门吱呀一声飞快的响动,知道是那个为别人舍命去的人回来了。
但又有些不同,往常孙炽夜里暗戳戳回来,怕惊动家里其它人休息,多是轻手轻脚的,今日这动静惹得有些大了。
子姝想了想,还是起身出来,走到孙炽的房门外看了看,里头既没点灯也没动静,感觉自己仿佛多事了一般,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回房去。
房间里的人早已注意到门外的人影,一只手忽然从门缝里伸出来,紧紧地轧住了女子白嫩的脖颈,这猛然而来的动作,子姝还是心慌的,孙炽从门缝里向外看了一眼,见被自己掐住的是子姝,急忙松了手,眼神一瞬回避,什么也没说合上了房门。
子姝心中又是一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掐疼的脖颈,抬指间,看见微微的血迹。
她微一踟蹰,还是推开了房门,见孙炽正在窗前,借着幽微的月光,用牙齿咬开袖口的束带,一只手臂仿佛十分的不便利,僵直地垂在身侧。
见子姝进来,孙炽便停下了动作,转身走向床边,做要休息的模样,抱歉地道,“扰到你了。”
“你受伤了。”子姝静静地道。
孙炽也不好遮掩,“嗯”了一声。
子姝便出了门去,很快又捧了药箱折返回来,点起烛灯,矮身坐在床边,剪开孙炽手臂上的衣袖,一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过去在醉月楼的时候,因为云间老是挨打,子姝经常帮她处理伤口,本以为对血腥已没什么畏惧,但看到孙炽满臂的血污,指尖还是禁不住颤了颤。
孙炽倚在床上,看着容色清丽的女子,安静地为自己包扎,清理、上药,纤细却不再一如往常白嫩的手指,在伤布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活结。
虽然曾经是花楼的苦命女子,但天生容貌绝佳,这双十指也是不曾沾过阳春水的,现在为了照顾这一家子,那十指已经生了一层薄茧。
孙炽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心里一动,抱歉地说,“委屈你了。”
子姝却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在他身上寻找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知道,”子姝说,“你一直想问我拿了休书为什么不走,但问了,又怕我以为你是在撵我。我也想过要走,可是我去哪里呢,除了伺候男人,我什么都不会,孙家现在是不比从前,眼下看起来是我在照顾这个家,但从我这处看来,却也是孙家收留了我,所以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子姝说着,已确定孙炽身上再没有看得见的要紧伤口,便着手收拾起药箱来,声音依然轻轻静静地道,“若是哪天孙家不能再收留我了,你莫要不便,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一定不会纠缠。至少现在,我应该还不算是拖累吧。”
她说着,轻轻一笑,将药箱合起来,拿在手里准备离开,转眼之际,却忽然被孙炽使了些力量拽住了手腕。
子姝冷不防地心里一惊,药箱落地,自己也差点栽了半个跟头,孙炽急忙再使些力气将她拉住,一栽一仰,便又差点落进孙炽的怀里。
她险险站稳,将将平复住心神,却发现孙炽拽自己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臂,这一使力,鲜血便又从素白的伤布中渗了出来,不禁蹙眉,有些严肃。
孙炽很少在子姝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便不太了解她每个表情的意思,忽见她面上严肃,便以为子姝是生气了,急忙松了手,把自己受伤的手臂老实巴交地摆在床上,羞然一笑,道,“你怎知不是孙家拖累了你?”
子姝脸上的表情已经收起来了,蹲下身再次收拾散开的药箱,一边道,“你若是在意我的看法,我便告诉你,我与你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至少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你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我想知道的多了,对我来说也未必就是好的吧。至于谁拖累谁的,既然已经牵连上了,眼下既没什么变动,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说既然没什么变动,这样也很好。孙炽刚刚腾起的一丝冲动念头,便只得压了下来,她既不想有什么变动,那就一直都这般吧。
眼看着女子提起药箱,樱红的唇微微嘟起,轻轻吹灭烛灯,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合起房门,孙炽的心里有些黯然,似这一道小门,隔绝了太多东西,将活生生的两个人,隔开一天一地。
闭眼,满眼想起的都是她一瞬间露出的怒意,她生气了?是在气自己忽然拉扯,差点轻薄了她,还是气自己挣开了伤口,不懂得爱惜自己?孙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慌,就像将她娶进门的那一天,固执地盖回了原本已被她自己揭开的盖头,然后轻轻地撩开,隔着半尺红布,看到那如雪里红花一般让他惊心动魄的脸时,一般一般。
……
宸王府的大门,早已被官家贴了白色封条,被云间推开时,撕开一道不规则的裂痕。
她走进去,慌乱地走在这一条曾经还算熟悉的大道上。多数富家院落,庭前总是花花草草,道路迂迂回回,仿佛有意将其中的风景遮掩起来一般,那样的院落虽然精致优美,见多了却觉得十分地小家子气且矫情,不像宸王府,一条大道通往正殿,沿路丝毫没有遮掩,两侧的空地上,常有在操练的士兵,就连府中仅有的一方池塘,也是干干净净一叶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