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顺帝见皇贵妃一直盯着先皇后的画像,问她,“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霓裳回过神来,淡笑道:“臣妾一见到画像,便当真如同见到了先皇后本人,都不知道该夸当年的画师画技高还是该夸先皇后姿容绝世了。”
听到别人夸,弘顺帝内心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说:“霓裳的容貌,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拟的。”
否则当年在云州,就不会有那么多名仕才子为她疯狂了,到了京城以后,某几位动不得的大臣也在见过霓裳以后动了心思,至今都还在遗憾她的死。
这些事,别以为他不知道,只不过因为那几位表现得不算明显,又是肱骨之臣,他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霓裳莞尔道:“臣妾也觉得,先皇后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这话听在许皇后耳朵里,就跟被针扎了一样。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她与画像上的女人有几分相似也是铁打的事实。
当年弘顺帝不就是因为这个而格外的宠幸她吗?
如今当着正主的面说正主无人可取代,那就不仅仅是讽刺了,还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不过许皇后也算是大家出身,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听完这话,浅浅挽起嘴角,附和道:“皇上说的是啊,先皇后就是先皇后,没人取代得了,也没人想取代她,哪个女人不想做自己,而去做别人的替代品呢?”
弘顺帝转头,深深看了许皇后一眼。
他不否认,当初就是因着这张脸,所以才会格外的优待许氏,但时间处久了就会发现,许氏和别的女人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喜欢明争暗斗争风吃醋,见不得哪位宫妃受宠。
她私底下的一些小手段,他都知道,只是因着那份纵容而格外的宽待她,没戳穿罢了。
许氏正位中宫十余载,弘顺帝今日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一句充满怨气的话,心中不是不意外的。
见许皇后已经尽力的克制住愤怒,当着霓裳的灵位,弘顺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呵斥一句,“行了,都安静些,上了香就出去,一会儿皇觉寺的僧人还要进来诵经祷告呢!”
上了香,霓裳跟在许皇后身后,缓缓走出仙馆。
经过门口时,霓裳察觉到傅凉枭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她淡淡垂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去了外头。
天气渐热,许皇后没在外面晒着,去了就近的一个亭子里纳凉,其中几个宫妃有意讨好,跟了过去。
霓裳没走,就站在仙馆外。
青嬷嬷过来道:“皇上大概会在里面待很久,如今天热,娘娘不能这么晒,咱们找个清静凉爽的地儿歇一歇吧!”
“无妨。”霓裳笑了笑。
她喜欢阳光,喜欢站在太阳底下的感觉。
过去的十多年里,她都没有好好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九仙山天气不好,常年冷,难得有这么晴朗的时候,她偶尔下山来,也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谁都认不出来,所以像这么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是她一直最渴望的事情。
青嬷嬷见劝不动,又说,“那奴婢去拿把伞来。”
这下,霓裳没再反对。
有的事,太过反常容易引人起疑。
枭儿那孩子就已经发现她的异样了不是么?
想到这,霓裳往仙馆大门的方向看了看,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瞧见院墙内几枝细竹探出头来。
有几个平日里与皇贵妃交好的宫妃过来邀请她去吃茶点,霓裳也笑着婉拒了。
青嬷嬷不多会儿就回来,撑了伞为霓裳挡阳光,嘴里道:“其实娘娘不在外面等,皇上也能明白您的心意的。”
霓裳没说话。
她真的只是想好好晒晒太阳,关弘顺帝什么事?
最先出来的是宁王。
他见皇贵妃站在大门外,不得已,过去打了个招呼。
“皇贵妃娘娘怎么不去亭子里纳凉?”宁王问。
“等皇上呢!”霓裳道。
宁王扭头看了一眼仙馆方向,说:“父皇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出来。”
“没关系,本宫能等。”霓裳面上笑意浅浅。
宁王本来也就只是随便打个招呼,没想过多和皇贵妃攀谈,因此没几句话就离开了。
后面出来的是傅凉枭,他径直走到霓裳面前,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劝她去歇息,只是含笑道:“母妃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霓裳莞尔,“多亏了辛太医开的方子。”
辛太医抓的那些药,傅凉枭有让自己在宫里的眼线偷偷拿出来验过,全是益气补血的,不会损伤到皇贵妃的身子。
傅凉枭最是了解以前的皇贵妃,她为了能固宠,在得知皇上和太后给她下绝育散的情况下还坚持喝那些汤药。
可见对于皇贵妃而言,只要能吊着一口气,圣宠远远高于一切。
可如今的皇贵妃,悄悄使手段换了太医不说,连喝的汤药都动了手脚。
她难道不知,一旦她有好转的迹象,就是死期到了吗?
想到这,傅凉枭道:“儿臣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母妃谈谈。”
霓裳马上反应过来,对青嬷嬷使了个眼色。
傅凉枭从青嬷嬷手中接过伞,亲自给皇贵妃遮阳,二人朝着人工湖畔走去。
“枭儿有话要同本宫说?”霓裳站在雕花石栏边,顺手拿过一旁的鱼食往里面投。
这一处很快就聚集了不少红尾鱼,争相抢食的画面很有看头。
“母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放弃父皇宠爱的?”傅凉枭直接问。
他一向不喜欢玩文字游戏,要问什么都很直白。
霓裳有些讶异,扭头瞅着他,“为何这么说?”
傅凉枭的目光看向湖对面,那里栽种着成排的柳树,不少柳条垂到湖里,摇摆的时候溅起水花。
“装聋作哑二十年,我以为母妃会把父皇的宠爱放在第一位。”
“如果一个男人的宠爱是建立在剥夺了女人当母亲的资格的基础上,那么那个女人一定会很痛苦。”霓裳投喂完最后一把鱼食,转目看向傅凉枭,唇角轻勾,“枭儿你觉得呢?”
傅凉枭喉结一动,忽然没了话。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很多方面像极了弘顺帝。
对女人,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讲理,而同样的,他也步了弘顺帝的后尘,曾一度想夺走爱妻当母亲的资格。
哪怕出发点不一样,可性质是相同的,都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女人怀上,然后再回过头来想以更多的宠爱去弥补。
当时他怨杜晓瑜不理解他。
如今从旁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思考的空间更大,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能体会到杜晓瑜在狠下心离开京城去汾州时的绝望。
不是赌气,她是对他这种霸权主义从失望转到了绝望才会那样做。
见他沉默,霓裳道:“枭儿,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有天生的母性,除非是铁石心肠,否则没有谁愿意一辈子膝下无儿女。没错,过去的十多年将近二十年里,皇上是很疼爱我,但我比谁都清楚,那些宠爱,都是用我孩子的命换来的,我享受的,不是圣宠,而是皇上对于亲手杀子的愧疚。”
伸出手挡着太阳,她望着天空,继续说:“那么多年了,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傅凉枭道:“父皇不会允许你脱离他的掌控。”
“是吗?”霓裳笑得意味不明,“不试试,怎么知道是谁掌控谁?”
这一句,让傅凉枭的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双目紧紧锁在皇贵妃身上,喉结上下滑动许久,才低声开口,“你到底……”
是谁?
后面两个字,傅凉枭没问出口。
他忽然觉得荒唐。
皇贵妃就是以前的慧贵妃,只不过如她所说,她厌倦了被人掌控,想换个方式为自己活一回罢了,她若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很意外吗?”霓裳含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是这种反应。”
傅凉枭说:“只是没想到,母妃的变化会这样大,或许我该说,母妃隐藏得太深。”
霓裳意味深长地道:“这宫里的女人,谁没有两副面孔,谁能靠着单纯活到最后?说起来,先皇后就是所有人的前车之鉴,不过那样也好,吃过亏才能把年少时的心浮气躁给磨掉,人不都是这么成长的吗?她啊,可能入宫之前过得太顺了,所以一个跟头栽下去,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